溫任平:譯介的現代性:“桐城妖孽”林琴南 | 中國報 China Press

溫任平:譯介的現代性:“桐城妖孽”林琴南

清室將歿,民國待興的1905年,過去對林琴南讚許有嘉的一群激烈的新文化人,包括陳獨秀、錢玄同等人,開始不滿林琴南思想的溫和。彼此對中國倫理、家庭制度、社會改革的看法漸行漸遠。“譯介現代性”如果是一條過江龍,則龍生九子,各個不同,現代性的內部矛盾漸漸尖銳化。



林譯《美洲童子萬里尋親記》(1904)、《英孝子火山報仇錄》(1905),提孝道,力言西方人也重視孝道親情。歐美文明不排斥孝道,他認為中國新文化實不必“以仇視父母為自由”。1907年,周作人指出父慈子孝那些老套“語尤荒謬”。1915年林譯《鷹梯小豪傑》,強調社會秩序乃以孝悌為根柢。林琴南維護孝道,是針對性的,當時反家庭、反封建、反倫理的各類激烈思潮,在中國社會內部澎湃。

五四運動風起雲湧

1919年五四運動掀開了個人覺醒、社會政治變革的帷幕。這一次文化交鋒,歷史全然站在新文化這一邊。五四是一場不斷累積能量的文學改良運動,白話文取代了古文。林琴南用古文寫作,而且是熱銷作家,頓時成了眾矢之的。他不諳外語從事翻譯,過去是美德,五四運動后卻成了被攻訐的把柄。



林琴南于五四白話文運動之初,于報章發表給蔡元培的公開信,強調:“若盡廢古書,行用土語為文字,則都下引車賣漿之徒,按之皆有文法。”更使林琴南成了新文化的敵人,文學革命的絆腳石。周作人稱他為“桐城妖孽”、錢玄同指他是“亡國賤俘”,學術討論淪為人身攻擊。

至于林琴南的翻譯,劉半農指出:“林先生往往把外國極沒有價值的著作也譯了出來。真正好的好著作,卻是極少數。…第二是謬誤太多,把譯本和原本對照,刪的刪,改的改,精神全無,面目全非。”被圍剿的林琴南,前譽后毀,于1924年鬱鬱以終。

“譯介現代性”是把兩面刃,當年對林琴南推崇備至的新文學作家、學者,掉轉槍頭向他開火。“現代性”的跌宕起伏,正是其本身的特色。中國的政經文教各領域就是在“維護傳統”與“現代化”的碰撞過程中成長的。

事實上,五四文學運動的大將,包括胡適、周作人、鄭振鐸、錢玄同對林琴南可謂既恨之又愛之。胡適發現林紓壯年寫過白話詩,曾建議把林列為文學維新派。胡先生對林紓的翻譯事功作出這樣的批評:“古文的應用,自司馬遷以來,從沒有這么大的成績。”

內在矛盾互動互補

的確,“譯介現代性”充滿了互斥的矛盾性,這種內在矛盾形成互動互補反而成了中國現代性萌長、茁壯的重要因素。

鄭振鐸在林琴南事件提出“適譯”,我留意到《西遊記》(Hikayat Jelajah Barat)的國文翻譯刪節不少,用到了不少意譯與鄭振鐸的“適譯”(適當的翻譯),避開伊斯蘭的忌諱。我想《紅樓夢》的國文翻譯面對的文化忌諱,應該較唐僧取經的故事少。曹雪芹的儒釋道思想如鹽入水,已經融化為中華文化。

想當年林琴南與王壽昌合譯《茶花女》,王口述,林筆錄,每至情節悲慘之處,兩人輒抱頭大哭。翻譯得如此投入,譯本焉能不動人?至于《茶花女》的亞芒發怒而“拂袖而去”,有人問“西裝袖子如何拂得?”;寫茶花女“挑燈夜讀”,也有人問:“茶花女的香閨何來油燈?”這些質疑並沒影響《茶花女》的一紙風行。類似問題,可能在《紅樓夢》馬來文版面世后,也會有人提出;應該無傷大雅。

(2016/07/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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