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子扬:驶过印象──花的坍塌
“花开花谢终有时。”
林嘉欣坐在死去男友的国中老师家沙发上,打开了男友国中时代写给老师以表安慰的这番话。这是《百日告别》真正的终结。那朵莲已经斑驳,像是来自时间的某种隐喻——很多很多年以后,死亡终究直直撞击当年的好孩子。
该如何离别,如同一朵花的坍塌。
阿怪和我说著这部电影的情节时,我可以感觉眼前的吉隆坡高楼就快塌下来。雨下了两次,微微的,我们就在大楼簷下,雨未及将我们淋伤。阿怪手指夹着根烟,说起告别恋人的这些年那些事。烟嬝嬝绕绕,始终纠缠。他不时从座位跃起,在我眼前跑动,像是挣脱牢笼的困兽。阿怪说,我用了两年时间,如何度量一个两年,是一个初生婴孩到行走,是一个行走老者过渡至轮椅岁月。两年可以放下一段深刻恋情,一点点。对吧,阿怪。
林嘉欣把男友遗物归还给弟弟之时,两人在卧房悲极相拥,像两只悲伤的兽互相吸噬彼此最后的一点情感。那个拥抱只能借由两人的悲伤互相支撑,否则两人都会坍塌。那是一种悲伤相抵的力量。当阿怪对我说,你不觉得我们厌恶悲伤的同时,却也极需要悲伤,才能感觉到灵魂的活着吗?我答不上什么,只能看他继续数算生命的疤,这一痕,那一烙,都有时间的标记,时间里总有个模糊的身影。
是的,已然模糊。
其实时间并无法疗愈什么。我们终究无法全然放下,只能让时间将之淡化。像求学时代,总会刻意在木桌上留下划痕,不是因为时间久了它自己愈合,而是我们渐渐习惯了它的深度与弧度,它的存在,变成一种回忆的证据。你在,你曾经在这里。
你在生命里留下的,所有伤痕的总和,足以拼贴一个我。
年轻的爱情总叫我们轰轰烈烈。它不只是飞蛾扑火,而是烧成灰烬。然而我们无法抵御自身的趋光性,对爱,对温度,对所有愿意包容。那是彼此的怀抱,我们都曾在彼此怀里找到了容身之处。像整个城市用大楼紧紧将我们拥著。大楼蔓生大楼,寂寞扩大寂寞。我们终究在团团簇拥中,成为别人仅仅的一道疤。
阿怪后来染上菸瘾,养狗,排遣下班后夜里一人的无限孤寂。我想像他站在阳台,眼前的万家灯火在一明一灭间,将我们曾有的那些骄傲自负,随着渐夜的城,一盏一盏熄灭,永远不再。烟将我们紧紧圈住,只为了不让我们继续陷落。
而亲爱的阿怪,一切终有时。城市依然挺立如森,并没有坍塌。总在很多热烈拥抱以后,覆水行舟,日子才正要开始。我知道有一天,当我们终于从废墟走出,撚熄所有过往如同撚熄你手上的烟头——那时,我们就真正成为一朵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