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任平:逃亡文學的抉擇與遺憾

這些日子我處于一種“與朋友打個招呼,我要走了”的情緒裡。前幾天我與在馬大教語言學的謝川成說,文學處理的主題離不開“遺憾”,川成在電話裡說:“還有一個重要的主題:抉擇”。

中國文學還有很要命的主題,可能是川成與我都漏了的“逃亡”“逃離”(to escape)這個 leitmotif。

詩聖杜甫仕途失意,天寶十四年(公元755)安史之亂,那年11月杜甫幼兒餓死,44歲的杜甫一直在逃亡。玄宗西逃。杜甫打算投奔在長安繼帝位的太子李亨(唐肅宗),但途中被叛軍擒獲。

757年,杜甫把握郭子儀大軍反攻的機會,逃出敵營,投靠肅宗,授左拾遺,因房琯案被貶華州。758年大唐軍隊在鄴城一役大敗,從洛陽到華州,杜甫在逃。在逃難、逃命的過程中,他看盡了戰禍帶給人民的災難痛苦,寫下不朽之作《三別》與三吏。

《水滸傳》裡聚義堂的兄弟,都是犯了案為社會(法制)不容的好漢,他們在逃,逃上了梁山。從宋江算起的梁山泊一百零八條好漢,有哪個不面對“究竟應否落草為寇”的艱難抉擇?“劫富濟貧”的口號是自己聽了爽。面對朝庭的招安,是另一次艱難的抉擇,而最后聽那個“面黑身矮”的傢伙宋江擺佈,接受政府收編,個個都去了“荷蘭”,留下終身的遺憾。

《紅樓夢》裡的妙玉,氣質如蘭,潔癖天生,卻“逃”不出終陷泥淖的劫數。賈寶玉,歷經人世滄桑蒼涼,作過無數次“抉擇”,留下太多“遺憾”。最終選擇“逃離”,遁入空門,“落了片白茫茫大地真干淨”。

張愛玲的逃難,得從早年被父親禁錮算起。高中畢業爭取出國留學,換來的是大半年的羈押。讀張著《第一爐香》,小說裡葛薇龍從上海來香港求學,住在梁太太的家,梁要她換上一身時麾的衣裳,薇龍知道梁要把她打造成社交名媛掙錢。她心理抗拒,她面對的“抉擇”是保持清高但窮困,還是追求奢華但失去自我。

逃離了夢魘仍揮之不去

她在上流社會結識了喬琪,她知道喬是出來玩的,但喬琪對薇龍偶爾也表現出真誠的關心。薇龍內心掙扎(抉擇),遺憾的是,她逃不出自己的愛的迷惑,最后接受她與喬琪買賣式的婚姻。

能夠逃得出去是《傾城之戀》的白流蘇,范柳原的愛要比喬琪那種純粹追求快樂的愛濃郁。雖然范不太願意選擇30多歲的白流蘇為妻,但日本侵港的太平洋戰爭成全了他們。

范柳原說:“有一天,我們的文明整個的毀掉了,什么都完了——燒完了、炸完了、坍完了,也許還剩下這堵牆。流蘇,如果我們那時候在這牆底下遇見了……流蘇,也許你會對我有一點真心,也許我會對你有一點真心。”范的預言竟然靈驗,兩個精刮的人,毫無心理準備,突然在日機轟炸后的廢墟裡瘋狂的互吻。白流蘇成功逃出“剩女終身,潦倒不堪”的結局。

2000年的諾貝爾文學獎得主是華裔法國人高行健,他的《一個人的聖經》、《靈山》,恰如羅華炎在他的博士論文指出的:是典型的“流亡文學”。高為了逃躲當局的逮捕,發送勞改,他在大陸逃了1萬5000公里,沿著黃河跑了8個省。高行健的小說不僅敘述文革的殘酷,也敘述他逃離家園去到外國仍揮之不去的陰影、夢魘與心悸。焚燬30公斤的文稿是一個困難的、遺憾的抉擇,離開祖國奔赴海外的抉擇,“成為法國人”,會可能輕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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