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子揚：駛過印象──青春過敏原：（一）寶龍

我從來不知道寶龍何以名為寶龍？

曾在遠古的年代，比我祖上下南洋，或連南洋都還未是南洋、沙登未是沙登的久遠以前，有一群總在夜裡出沒的吃人湖怪。它們貌如蜥蜴，身形卻巨大如孟加拉虎。后半夜時分，當村民熄火入眠，循聲夢鄉的呼喚，它們躡手躡腳爬上了岸，匍匐前進，在有小孩的人家門前停下，互望以飢餓猙獰的臉。好多個夜裡小孩接連失蹤，哭瞎雙眼的爹娘抓了幾隻黑雞到湖邊，舉起小刀割過黑雞頸項，湖面淌開細細長長的鮮紅，爹娘哭嚷著，求它別再抓走孩兒！

那后來呢？

后來鮮血沒日沒夜拼命流到南中國海，驚動了一隻名為寶龍的神獸，它用玄鏡一看，方知沙登小村遭遇不幸，連夜從南中國海游到沙登。夜裡村民不睡，緊緊擁著自家小孩。屋外開始傳來窸窸窣窣的聲音，紙窗照出屋裡幾個顫抖的身影，然后一片寂靜。“走了嗎？”孩子問。這一問忽然引來一陣巨響，湖怪破門直逼向小孩，正張開獠牙血口——

“然后寶龍正好趕到，施法收伏了湖怪，從此村民為了感謝寶龍而將此地命名為寶龍，對吧？”艾麗搶過阿諾的話頭，匆匆將這好萊塢片式的故事結束，然后一掌拍去他的后腦勺，“爛死了，這故事爛死了！”

“難怪你唸中文系，連地理常識都搞不清楚。”

“一點邏輯都沒有，哭瞎的老人家最好還可以抓雞殺雞還要走到湖邊不掉下去！”

艾麗原本還興致勃勃的想要探究寶龍的由來，卻被這麼荒謬的神話故事給惹怒，一直對著阿諾破罵。

升大一第一天，我們坐在寶龍的麥當勞虛耗了一整段時光。寶龍其實是大學附近的一個小地方，坐落在沙登，是個校車不會抵達的地方。第一天下課，和幾位新同學約好一起午餐，好不容易擠上了巴士還掙得座位一席，坐了上去看后來的學生在門邊推推擠擠，我下意識捏緊了垂在腹前的學生證。

這裡，就是大學了吧？

按學長姐所述，第五站下車，與人群一同走向通往外邊世界的側門，來到一座舊組屋。隨機問人麥當勞怎麼走，長得一副學長樣子的眼鏡男說，往前面方向，過一條橋直走再過一條大馬路就到了。我們于是初生之犢浩蕩出發，經過莽叢與舊屋，來到大馬路前野雞過境一般，才終于汗流浹背抵達寶龍的麥當勞。

后來好幾次我們也徒步走到寶龍，再徒步回來學校，那樣緩慢且悠閒的大一時光。那年麥當勞板燒雞腿堡（GCB）套餐還只是季節性推出，非得要讓人脖子長長伸向那些壁上菜單。在那擁擠的麥當勞裡，我們像是多年不見的朋友聊個天南地北，艾麗仍白皙美麗地蓄著長髮，阿男康健，總笑得很含蓄。

我們盡興坐聊整個下午，直等到天色暗了才有人說，誒，再不走會很危險啦！至于寶龍為何名曰寶龍，也沒人繼續追問，想是因為街角一間寶龍茶餐室，大家就慣性叫起，寶龍，寶龍，一個永遠的謎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