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任平:衣缽:文化傳承需要部署
這幾天聽任劍輝、白雪仙的《紫釵記》、《牡丹亭》、《帝女花》……,捺不住衝動,也聽任白的愛徒龍劍笙、梅雪詩對這些唱本的重新演繹。這幾天混混沌沌,為了出國參加研討會事忙,也為了提論文每日傍晚疾行練氣(演講與演唱費力)而忙。非常強烈的感覺到,任白傳衣缽于龍梅二人,這項文化傳承此中深意。
任白于1969年收徒,以龍劍笙、梅雪詩、江雪露、朱劍丹、言雪芬5人的表現最是出色。梅雪詩與白雪仙的相似雖不相似,聲音卻是典型白腔,她接下白雪仙的衣缽,梨園人士咸認為理所當然。
至于龍劍笙,從聲音到言行舉止,活脫脫的是任劍輝的化身。可以那么說,任白二人的擇人傳授,從聲音、腔調、樣貎、神態都經過刻意遴選。刻意的程度近乎複製(replicate)。任白二人的共識是:彼等歿后,任腔與白腔、功架必須有繼承之人。任白這種構思,絕非一時興之所至,而是為了藝術能夠后續經營苦心孤詣的安排。
這一周來我聽粵曲的感受是頗複雜的:香港的任白有此安排,現代詩的傳承有嗎?誰學紀弦、余光中、洛夫、瘂弦、鄭愁予、葉珊(楊牧)……即使不致難看如東施,均難免邯鄲學步。前述5人可參照不可模仿,從葉珊到楊牧,效顰者在兩岸三地加上港台新馬,大概有一連百人之眾。楊牧寫詩天馬行空,聯想跳接跨度大,詩中的花草蟲魚可供后之學者選擇性擷用,而又不致于陷入抄襲困境。從一板一眼的余光中跳接“后現代”難,從滿紙雲煙的楊牧偷渡“后現代”易。
我個人的詩,與往昔與今日的天狼星同儕瑞安、娥真、宗舜、清嘯、啟元、樹林、川成……大異。我只能鼓勵,並冒大韙為社員與網友修飾作品以傳承轉化。這么做易惹人嫌惡。魯男子李宗舜與已故周清嘯,抒情婉約忘我之際,反而離瑞安遠些離娥真近些,這是詩風傳承的異數。
文化傳承能否青出於藍?
文化傳承能否青出于藍?就我聽曲的經驗與體會(小學、中學時期隨著母親在戲院追芳艷芬、羅劍郎、新馬師曾、吳君麗、陳寶珠、林家聲的粵劇,泡出來的一點欣賞心得),龍劍笙扮相之俊俏勝于后者,其嗓音之穩健清亮甚至在任姐之上(她們都以平喉勝)。梅雪詩容貌普通,但她的唱功的確太好,令我吃驚的是她唱《幻覺離恨天》的某些高冗部分,千迴百轉,竟然勝于乃師白雪仙!文化在遞變的過程中,青出于藍是可能的。
任白的傑作,應該是《李后主》(1964年)這部戲劇耗資鉅大,電影公司無法承擔(從當初的40多萬增至80多萬港幣,約值今天的數億港元),白雪仙售賣房地產業以紓財困。仙姐要求宮殿寬敞,沒有楹柱阻礙,方便大規模舞蹈的演出。她甚至為飾演李后主的任姐裁剪貴重的絲綢帝服。《李后主》演出成功,電影收得。仙姐對粵劇的發揚光大,突破小製作的自我設限,可謂高瞻遠矚。文化人要有眼光、有理想,還要有膽識。仙姐具備這些條件。
邇來“文明磁場”一說甚囂塵上,寖寖然成為政治口號。要之,“文明”是civilization,“磁場”是magnetic field。文明是文化菁華,如何構成有吸引力、凝聚力的磁場而不是霍金(Stephen Hawking )的“ 灰洞”(Grey Hole)?我們或許可從任白之傳藝于龍梅,從“仙鳳鳴劇團”轉型到“雛鳳鳴劇團”,還有白雪仙對美的堅持,得到某些寶貴的啟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