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諾總是沉默。幾近飄忽。
總在午課后,當眾人興致勃勃說不如坐巴士到南城去吃肉骨茶,阿諾會在老師最后一句話落下以后,匆匆拎著書包先坐上了巴士。艾麗轉頭正要揪阿諾,才發現他的位子上只剩下空氣,連餘溫也沒有。
“走了?”
嗯,大家點頭,不當一回事。
這樣一個阿諾。
大一某個深夜,埋頭寫著大學必修伊斯蘭歷史課的作業,百般無聊,見阿諾面子書聊天室賬號旁亮著綠點,便敲了他。信息底下寫著“已讀,00:15”。
零時十五分,一天的第十五分鐘,阿諾回我說在聽歌。
“深夜電台嗎?”
“不是。”(已讀,00:23)
好長一段時間空氣凝滯,宿舍窗外的夜深景緻永遠叫我難忘。先是路肩停滿安靜沉睡的車輛,遠一些是一大片樹林,偶爾幾隻黑影低飛,不確定是月色還是街燈,將湖泊照出一紋一紋光。電腦那頭仍在“?”,三個點跳動著,五分鐘后終于彈出他的最新回覆。
“在聽張艾嘉〈愛的代價〉口白版。”
每十五分鐘穿越樹林的火車此時抵達窗前,也不喧囂,仿彿是夜的一分子,努力維護安靜的國度。夜之國。
關于阿諾的愛情,我總是最早知道。他會在只有我倆用餐的時間告訴我,他與那些玫瑰少年的故事。我聞見那些愛情故事中腥羶的氣味,阿諾開合如豔紅玫瑰,攻受如猛獸,慾望夜夜開在床畔,低頭竟見納西瑟斯的魂魄。
“你真正愛過一個人嗎?”
張艾嘉〈愛的代價〉口白版寫的是她兩個朋友,像歌詞裡提及的“想做永遠不凋零的花”,我想都是男孩吧,在兩次相遇以后,他們瞬間只剩下一半的身體,跟張艾嘉要了某演唱會的票,半年以后死了。我戴上耳機聽著張艾嘉的夜半囈語,窗外的火車經過了一趟又一趟。
“也許我偶爾還是會想他,偶爾難免會惦記著他。”
他們患上愛滋,半年后不治,走了。
阿諾不斷不斷問我,愛是什麼?
我那時沒明白過來,關于兩個“愛”之間的關聯,以及阿諾試圖想要告訴我的。他依然飄忽,像是靈魂一般,只有回到床上才真實生出肉身,黑暗的時刻,已分不清是花是獸。
在后來許多失眠夜裡,我總會打開YouTube聽張艾嘉說故事,獨亮著一盞燈的桌前仿彿一片大海,海上飄著孤島而有人獨坐其上,不知是誰,只是無限循環播放著鋼琴前奏,怎麼樣也不願聽見愛的代價。
不願相信阿諾為愛付出的艱苦的代價。
電腦彼端的綠點已熄滅,02:15時,我敲出這句:“永在我心中,雖已沒有他”。未讀。或許永遠,阿諾都讀不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