報導:吳鑫霖
圖:陳梓健、互聯網
除了吃飯睡覺,張大春都在讀書,真正的讀書的人,不會有固定多少的時間用來讀書……
見面當天,張大春是以小說家的身分接受採訪。在平常生活中,他是人夫、人父,也有自己的職業——電台主持人。近些年來,張大春除了寫小說,做廣播,也更跟網絡有了親密關係,從當年的中時部落格一路寫到現在的微博、面子書等網絡社交媒介,他在網絡上言簡意賅的評論,只要涉及台灣時政、社會或教育問題,張大春的名字和相關言論,隔日就會成為台灣媒體的頭條,並且被廣泛討論。
張大春說,他的生活非常普通,清晨六點起床,要在小孩上學前做好早餐。接著由太太負責送兩個孩子上學。上午11點前,他將便當做好送到學校給女兒,“因為她只吃我做給她的便當!”張大春自豪地說。接著,張大春如常地到電台上兩小時的班,預錄或製作完節目便回家,開始他一整天的閱讀與寫作時光。
“曾有記者問我,一天讀幾小時書?”他語帶玩笑地說:“告訴你們,早上晚上加起來的時間——沒有準確的答案。除了吃飯睡覺,我就是在讀書,寫作的時間都沒有讀書的時間多,真正的讀書人,不會有固定多少時間用來讀書!”
張容張宜冷眼看父親
說起女兒張宜,他一臉無奈又是一臉慈愛,讀過張大春《認得幾個字》和《送給孩子的字》的讀者,大概對張大春的一對子女不陌生。當初寫《認得幾個字》就是為了跟兩個孩子溝通,每當孩子有不明白的字詞拿到張大春面前,他就開始對張容、張宜講字的故事。
如今孩子長大了,有了自己的生活方式,身為父親的張大春從握著他們的手寫字,成為陪伴在他們身邊,時不時受盡孩子“冷眼”對待的父親。形容起女兒張宜,張大春笑著說:“這女孩滿霸道,她房間一團亂就像廢墟,沒人敢踏進去……”說到一半,張大春抽一口煙,像想起了情人,兀自笑了。
我向張大春問道:“張容呢?我記得在《聆聽父親》的扉頁,你引了張容在2003年說過的話:‘爸爸,我告訴你一件事:如果寫稿用觸覺,寫出來的東西就是假的,如果你寫稿用討論的,寫出來的東西就是真的’。”
聽到這句子,張大春哈哈大笑,挺直身體趨前說:“這是很奇怪的事情。那時候張容突然說的這句話真有意思……當時我們一家正開車去動物園,張容在車上就說了這話,我被他的話嚇了一跳,把車開到路肩停下來,問他為什麼這麼說?”
張大春稍作停頓,喝口酒,說:“張宜沒說為什麼,但你知道嗎,我們一家人開車走的那條路,就在張宜說這段話,我停在路肩不久之后,前面幾公里處就發生了一起嚴重車禍。”
說完這件事,張大春回味的說:“那句話真有意思!”
難敵數碼風潮 盼紙本能久留
如今張家兄妹倆不再吵著爸爸要學新字新詞,那張大春還繼續寫他的字詞系列嗎?
三年前,中文版《讀者文摘》向張大春邀稿,希望他能寫為期一年的“字詞”專欄。張大春說,最早寫這個專欄的是散文大家梁實秋,欄名叫“字詞辯證”,從小就讀這個欄目的張大春,沒想到竟有一天,自己也在《讀者文摘》寫這樣的內容。與《認得幾個字》、《送給孩子的字》不同的是,張大春改變了過往字詞知識單向輸出的方式,以問答的形式,出十道字與詞的問答題目,並在下一期加以解答解說。
要解說那麼多字、詞,張大春用不用詞典?他用力地說:“當然用!”除了紙本詞典,現在他更常使用的是網絡電子詞典:“因為方便。”
登上《時代》雜誌封面,被譽為“偉大美國小說家”的強納森法蘭岑(Johnathan Franzen)是個完全拒絕網絡的人。他拒絕使用推特、面子書,甚至說網絡是寫作的敵人。張大春不拒絕網絡,但他依然鐘情于紙本。“對于紙本,如果我有能力,我希望我能讓它多活一些時間,出版紙本對目前的我來說,還是一個核心。”張大春又重複說:“讓紙本多存活久一些。”
不寫現代詩只因自己語感差
過去曾為李壽全、周華健等歌手作詞的張大春,說自己不會寫現代詩!這讓我有些驚愕,隨即他說:“現代詩在我而言語感不足,這樣說可能會得罪許多現代詩人,或者說是我的語感不足。”或許是覺得自己的不足,但也可能是覺得現代詩的不足,張大春選擇寫語感強烈,充滿節奏與韻律的古詩。
這些年來,不論是古體還是近體詩,據張大春粗略估計,他創作的古詩已有8000多首,甚至要用兩個硬碟來儲存。他不會出版這些古詩,理由只有一個:“不環保!”此話一出,在座的人都哄然大笑。最近有一位朋友游說張大春出版他的古詩,甚至連版稅都硬塞給他了。
張大春考慮著這件事,他說,或許可從8000多首詩裡,選出108首與師友酬唱的詩,並以楷書手抄出版,“詩集的功能除了讀詩,還能欣賞到我的書法。”
讓中西小說寫法重叠並存
“我是個寫小說的人,是一個創作者。”這是張大春的身分定位。
寫小說這幾十年來,曾影響張大春小說創作的人有幾位,最早的是朱西甯、司馬中原,接著便是契科夫、莫泊桑、屠格涅夫、卡夫卡、艾可、博爾赫斯、馬奎斯等。十七八歲開始寫小說時,張大春不怎麼接觸中國古典小說,頂多聽旁人說說一些從中國古典小說或戲曲裡改編而來的故事,相對起現在的張大春,幾乎每本小說都跟中國傳統寫作技藝有剪不斷的關係,尤其還未完成的“春夏秋冬”(《春燈公子》、《戰夏陽》、《一葉秋》以及未完成的《島國之冬》)系列。
“現在你翻開小說來讀,都是西方小說手法的味道撲鼻而來,中國人不是那樣寫小說的,我們的筆記小說不像西方小說,所以你看我在寫《春燈公子》、《戰夏陽》的時候,用了中國筆記小說的手法,“春夏秋冬”系列最后一部《島國之東》,我想用我熟悉的西方小說手法,糅合中國傳統寫法,讓兩種小說傳統重叠並存。”
現代小說的美學核心
談現代小說,我們都繞不開幾個西方小說家,如卡爾維諾、博爾赫斯、米蘭昆德拉、安伯托艾可。張大春對艾可《玫瑰的名字》相當推崇,這是一本偵探小說,但它並不是一本俗爛的偵探小說。艾可在《玫瑰的名字》裡,演示了如何將枯燥的知識,融進小說情節中,並且寫得不落俗套、有趣!
張大春說:“艾可在《玫瑰的名字》裡探討人類內心的掙扎非常深刻,好看得不得了,最俗卻一點也不通俗。”也因此《玫瑰的名字》成為市場上銷量好的小說,也具備文學小說的經典地位。然而,艾可接下來的小說,並沒有超越《玫瑰的名字》,甚至越寫越深,也越來越缺乏市場條件。在討論、探尋小說藝術上,艾可雖然沒有寫過類似昆德拉的《小說的藝術》,但他在回答小說藝術的問題上,比昆德拉答得更多。
“所有重視小說藝術的作者,在某個精神或抽象層次上,他都是詩人。”張大春幽默地說:“寫一般小說的人不是。”那誰是寫一般小說的人?他說:“可被模仿的俗爛小說的不是。小說的美學核心是什麼?我認為是結構(Structure),包括語言、事件、人物或者是意念、思想的結構。
同樣一個結構,可在不同元素裡找到落腳的地方。比方說每個人物都可能因為他的性格而展現他的特殊,好比《三國演義》裡的張飛和關羽,兩人個性截然不同,張飛鞭打士卒,尊敬士大夫;關羽對于士卒極好,對跟他一樣彪炳戰功的人如馬超、黃忠非常不屑。”
張大春接著說:“很多人瞧不起中國傳統小說,他們會說,羅貫中寫《三國演義》時才沒你想那麼多,是你替他想那麼多!”
“小說裡的人物,所展現的風格和性格,都能在小說結構上產生某種特殊性,關羽和張飛這兩種性格的對立,從表面上來看很淺,倘若能慢慢品味,你會發現有些東西作者是沒有那樣公開明白的說,你身為讀者,就要去找到和發現它潛在的結構。”
說完,張大春又從口袋裡掏出智能手機,喃喃自語:“奇怪,剛才發的兩首詩怎麼無法上載?是不是手機網絡出問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