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韦材:城人五味──蒙马特浮世绘
我在70年代末,就来过蒙马特。那时年轻,广场上的炽热个性及自由挥洒,把我眼睛顿时撑开,原来世上有这么个奇景乐园。
记得当年一来,就在巴黎住上三个月。那时很浪荡,我及一名以色列籍的马戏班小丑Ygeal,还有一名教小女孩跳芭蕾的玛丽莲娜,大家穷得几乎天天都只是面包、罐头吞拿鱼配一点红酒度日,得闲就来这广场游荡,Ygeal街头卖艺,我们两个算钱。
确实,最初这里也只是些穷画家,因生活贫困才住到当时属于郊区的蒙马特山上来。这里地势高,既能眺望,也能避开烦嚣,生活大可随意,思想放飞,各自有特色。
渐渐的,这里就成为一处人人捧著自己艺术作品面向外界眼光的展览市集。多年的流光递转,今天这里已成为一处人们展览自己色彩与线条审美的广场,同时也是一处描画着人生甜酸苦辣的浮世绘。
不久前带团,也到过这里。人生就是如此,第一团天气阴霾难定,第二团秋高气爽,第三团老天刷下了脸,冷风直吹,团团际遇不一。
我想,在这里能真正说出多少年来时转日移中每一则风雨故事的,恐怕就只有山上的鹅卵石了。
而那天,在寒冷天气里耳边听到一阵熟悉乡音——一名身穿灰色小绵袄的亚裔画家,画的是水彩风景,技术极为熟练。时间早已把他的才华,复制成一种老练的求存模式。都是这样的,也只能是这样,我没想过要知道他更深的内容。这类故事不外风雨,听多了,心里也就任何气候不侵。
我只向他微笑一下,有点明白地表示。之后,有团友向他买了幅水彩,不贵,也就约莫一顿饭价格。团友很兴奋,说这画家原来已来法国多年,真有异乡巧逢的亲切,我听后也只是笑。
真的不容易呢!要在数十个画摊间求存,也得亮出一点自己专属的色彩吧?百年前,这叫风格;百年后的今天,顶多就叫招牌。如今几乎处处行货,能有个招牌求存,算可以了。
圣心院门前,看到模仿大理石塑像的表演艺人,全身白袍,袍脚已拖得很肮脏,站在矮柱上,一脸无畏地迎风矗立。有人给了钱,他就躬身笑脸合照,对啊,那也是卖艺,只是更把自己“抛”出来罢了。
某天,某团在名牌店扫购完毕,团友们满载而归,门前瑟瑟冷风中,灯柱下,有一名矮小亚裔女子,肤色黝黑,手里捧住卖明信片卖锁匙扣的小板。但她没上前兜揽生意,或许天天看到拎着大包小包的购物人潮,也早已麻木。
那天我喝了点酒,就问她,原来是越南人,来法国十余年了,也拿到居留,还生了两个儿子。她模样只是有一句搭一句,但我看她人生故事该比谁都多。
我跟她说,我佩服你,什么叫不容易?这就是不容易。假如不能相信苦尽会有甘来这种神话,你怎能活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