舟慕安:驶过印象──那女孩,是美人鱼
你会好奇的。为什么一个长得如此可爱动人的小女孩会这样走路?双腿向外,像棉花糖机器里总是朝同一个方向转动的粉红色糖丝一样摆动的盆骨,先天性挛缩的腿筋和没办法挺直的膝盖,最底部的是无法背屈或蹠屈的脚踝。
整群孩子中唯独她的笑容最美。你也许会说,那当然了,因为她才四岁,还不知道自己将来要面对的种种怪物,那些内外不一的笑容,终究会看腻的眼神(惊叹、同情、恐惧、鄙视,也许都有)还有听多了连自己都不相信的鼓励与称赞。唯有什么都不知道的人,才能笑得这样无害,纯真。
我们说我们明白(但我们真的明白吗),她的至亲在四年之间(还有以后)要度过多少个相拥而泣的夜晚,四处打听所有将她治好的可能,狠下心逼她即使再痛再不舒服,也要学会自己穿上定制的塑料模型,日复一日练习著治疗师规定的强化运动。
人生实在太困难了。
似乎不管怎么样,都无法拥有顺遂的人生。若顺遂并没有那么重要,那我能不能任性地要求,既然大家都只有那一百零一次的机会,为什么就不能让避免这些出现得过于频繁、无关紧要又无能为力的叹息呢?
任何手术和治疗运动,都不能改变她的先天性发育障碍。那条发育不完整的脊髓不管到了几岁,它就是少了后面的部分。她不会如正常人(你可以告诉我为什么我们是正常人吗?)那样走路,控制不了排泄,双腿的协调力度形状平衡一直需要被调整和强化。
我为何要那么消极?她明明有那么棒的家人。她比很多同样情况的孩子还要幸福。她并不认为自己不正常。她告诉我,她在班上是少数的女生,她有很多很要好的男同学,提起某一个特别要好的男同学时,她会害羞地转过头去将自己的脸掩住。
背包里有宝贝,她小声地说,然后轻轻拿出一只很小的巴斯光年,指着他,就是这家伙每天都会和我一起做运动,噢不对,是我教他做运动。我让她缓缓爬上小凳子,再同样地爬上治疗床,耐心等待她脱掉鞋子、模型、粉红色兔兔袜子(她说她家也有两只小兔,坏笑着说自己替它们取了很奇怪的名字),检查她的同时,让她也搬出自己的玩具听筒,对着我的额头鼻子脸颊听心跳。
她已经走了很长很长的路。这条路以后会更长,更崎岖。她不只需要对抗世界的眼光,所有制度和肉体上的限制,也许再多几年就要与自己过不去。心之艰难,是与自己做斗争。不仅仅是学习爱别人,帮助别人,不加害他人,她的所有遇见、环境、人物,都是关键,都能帮助她善待和接纳自己。
她还要走更长更长的路。嘿!世界,你能不能善待她,即使是在最没有光和暖的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