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韦材:城人五味──都市落叶
我也曾用过名片的。在广告界时用过,在报馆时用过,以前的事了。
最近为腾出架子,竟找到一大袋以前收存的别人名片,开始还慢慢整理,认真再看,才觉得全无必要。都市生活哪有定性?这些人或已不在原来职位,发迹的大概早变了,退下的也不得不变。风起云涌,只剩下一堆曾经的历历在目。
不禁想起自己那段走过来的、模样匆忙的、跟住大队急急转弯抹角的日子。人人就拿着张名片代表自己,其实也只能算当时当地那个自己——请多指教,请多联系,请多这个那个,态度慇勤得紧。
都市人都活在有赖配合的现场条件下,当下状况决定一切。风光也好委屈也罢,名片递过去,别人一目了然,也心里有数。
不过,这一切也都是说不准,场景一换,人事皆非,说蒸发也许还嫌慢。假如真拨个电话过去,那才尴尬,对不起,拨打的号码已作废。噢,早离开了?抱歉。找谁?不知道,无可奉告。
看着眼前一大堆印刷精美的名片,就那么堆积著一宗宗的起起落落与世事难料。
当然,市场社会,名片是需要的。除了是个标识,也是介绍自己职能及提供联系渠道的最简练方式。每天泅泳在一个拼老命的能力资源大泳池里,连张名片都没,别说无法游上去,连喝口游泳池的水都没门。
简单的就很简单:名字、职位,还有联系号码,一副“当时当下本人就是这个符号”的坦然面对。
也有诸多表现的:彩色印刷、特别纸张、堆墨效果,衔头尽量充足,还要玉照真人为记,种种折腾,就为了当人不在现场而对方有需要时,会记得这人类是谁。对都市人来说,生命与生存的界线,一点都不含糊,要学会存活在各种良好关系上,要学会存活在他人的关照名单上。
生命大可让它遥远,但生存就是眼前当下的机会。只好发奋拼命,一印再印,一递再递,就算眼前当下的一次次,如云如烟,闪了闪就消失,但挣扎图存是肯定停不了的,无从选择,除非不跟大家一起玩。
名片就是都市牌桌上人人的一张牌,这牌就是他自己,就谁牌大谁牌小。
突然想起一位曾是依达早年的写稿枪手,好久没见他了,却仍记得多年前他的一句话。那时是深夜,我们从逐渐沉寂的金钟商业区,漫步走向湾仔,两名当年的愤青谈了些存在主义,傻乎乎就以为自己懂得很多。然后到了湾仔,人潮如涌,一张张陌生而毫无表情的人类面孔,像蝗灾般出现,他眼里淡然却深沉说道:“都市就是一种命运,你只能挤,却难以舒展地生长,结果人们只得忘记大树,心甘情愿活得像籐。”
桌上堆的,不就是?
都市里所有起起落落,就像过期失效名片般,一阵来一阵去。
都市里的浮生落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