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聲夢影 陳與土:地獄的外勞
★寄自倫敦
世界影壇本年度最受推崇的片子,是獲康城最佳導演獎,又在奧斯卡最佳外語片項目中所向披靡大熱勝出的匈牙利片《梭爾之子》(Son of Saul)。歐美幾乎所有的影評人,不論口味主流或非主流,一律給它五顆星的最高評價,似乎少一顆是自己沒有面子。
以納粹集中營為題材的片子很多。《梭爾之子》特別在它是以營中仵工的觀點出發。二戰期間,德軍把數以萬計的猶太人一批一批用火車運到波蘭的集中營,往往一抵步,就送去毒氣庫處死。這些猶太人攜幼扶老帶著家當,以為被安排新生活,豈料行李被截,大夥趕羊似的進入大堂,被令把衣服剝光,然后擠進浴室卻不見噴水的蓮蓬,而是毒氣從地下冒出來,大家驚慌,互相踩踏,因為似乎頭上還有空氣,底下的人被踩得頭殼爆裂。當毒氣室再打開時,只看到堆積著扭曲變形,而且沾滿糞便血液的屍體。
這種流水作業式的殺人工廠,大量的屍體由誰來處置?德軍當然不願沾手污穢工作,就交給“外勞”,一個由囚犯組成的特遣隊,他們有制服、伙食較好,有較多行動自由,但這並不意味著會受到寬赦,他們遲早自己也會被送入毒氣室。有些猶太人會把特遣隊當成為虎作倀的可恥分子。戰后倖存的成員也因此多不願透露自己在集中營的角色,其實他們也是受害者,而且所承受的心理損傷更大。
拍攝手法特別
《梭爾之子》的拍法相當特別,80%的鏡頭是主人翁梭爾的臉部大特寫,更過分的是他幾乎沒有表情。鏡頭跟隨他日常作業,看他所看,聽他所聽,德軍的叱喝,同袍的低語,鈴聲一響,意味著一批猶太人剛送進毒氣室,特遣隊就擁進大堂快手快腳把衣物收掉,以迎接下一批訪客。毒氣室打開時,又要搬運屍體,清洗地面的血跡。影片拍攝這些積疊的屍體,故意模糊,原因是拍得清晰,這種慘無人道的場面一定有電檢麻煩,而且導演選擇專注在梭爾臉上。
劇情以梭爾發現屍體堆中一名少年氣息尚存,驚動大夥,把少年搬到內室,雖然他還是被德軍弄死,但梭爾仍被他堅強的生命力所感動,決定把他認做兒子,要給他一個正式的猶太葬體,讓他入土為安。可是在集中營內,這計劃簡直荒謬。少年因死得特殊,遺體必須送去檢驗,他能偷回來嗎?即使能夠,他找得到主持儀式的拉比嗎?當他在營中四處探聽時,一名同袍道︰“你別胡搞了,這會給我們帶來危險。”他說︰“我們不都死了嗎?”
以最少的表情唸對白
同樣以集中營為題材,史匹堡的《辛特勒的名單》曾被高達譏為拍得像交響樂曲。經典紀錄片《大屠殺》(Shoah)的導演考迪蘭茲曼對史匹堡的手法亦有詬病。
因為營中並沒有驚呼狂叫,人們都萬念俱灰地麻木了。《梭爾之子》準確地呈現這種情緒。導演要求其他來自歐洲各地的演員以最少的表情唸對白。男主角就經常呆若木雞,或干脆用后腦勺演出。但奇怪的是,這種不演之演,竟然極扣人心弦,最后他破天荒咧嘴一笑時,簡直令人心碎。
這是導演蘭佐湼明的處女出馬,就拍出了毫不妥協的經典,這和他師承匈牙利大師貝拉塔爾(Bela Tarr)不無關係。后者的《都靈之馬》或《鯨魚馬戲團》都有類似的追隨鏡頭,《梭爾之子》變本加厲,是撞在臉上的大特寫。這可能是比較省錢的做法。影片始終不曾展露集中營的全貌,也沒有浩蕩的群眾場面,只是憑各種人聲槍聲的音效剪輯營造混亂的臨場感。
男主角傑佳勞林長相頗似《綠巨人浩克》的艾力巴拿。他其實並非首選,原訂的演員嫌片酬少,因此才有他不鳴而驚人的演出,之前他只有少量的演出經驗,正職是詩人,出版過幾本匈牙利語的詩集。他是孤兒,后來被猶太家庭收養,成為虔誠的猶太教徒,現在移居紐約進一步研究神學。
傑佳勞林認識一個富裕的猶太老頭,平日是虔誠教徒,但他臨終時才向兒子透露他曾是特遣隊的成員。和《梭爾之子》的劇情大相逕庭,他死后家人打開遺囑,他根本不要傳統的猶太葬禮,剝奪了親朋正式地哀悼的機會,他只要求火化,骨灰撒在奧斯威辛集中營的焚化爐裡,讓他可以和受難的同袍在一起,這才是真正他屬于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