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任平:孤独:人与人沟通之难
许戈辉主持〈他们父女俩〉,我听刘震云与女儿刘雨霖的对话,也听刘震云谈他的小说《一句顶一万句》的主题:孤独与沟通之难。还有,《一句顶一万句》小说人物超过100人,他们之间的关系怎么去划分呢?最笼统也是最直接的分类是:“说得上话”与“说不上话”的两种人。
相识满天下,知己有几人。要找个“说得上话的”真不容易。人与人之间的搭讪,大多在胡扯,言不及义,大家心里等著谈话什么时候“告一段落”。
当年康熙大帝在后宫三千佳丽当中,最宠容妃,因为容妃“说得上话”。容妃被废后,康熙就连谈些琐碎事的嫔妃也没了。当年慈禧太后独宠李莲英,不仅因为他“口甜舌滑”,而是彼此可以无碍的沟通。“口甜舌滑”可以取得一时优势,却不耐久,因为那在造假,伪装天真可爱。
平常人要找个朋友从容自在、无所忌惮的闲聊,真不容易。丈夫妻子儿女,休戚与共,彼此之间有千丝万缕的利害关系,往往很多话都说不上。面对老人家,除了唯唯诺诺,还能说些什么?
对孔子的“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刘震云借用小说里的人物老汪的解说:“是圣人伤了心啦,如果身边有朋友,心里的话都说完了,远道来个人,不是添堵吗?恰恰是身边没朋友,才把这个远道来的人当朋友呢。”
我对刘震云与他那位当电影导演的女儿刘雨霖的“互呛”,最感兴趣。根据“刘老师”(刘雨霖称她老爸为老师)的说法,他颇怀疑女儿的品德。刘震云的酒量不好,酒胆却颇大,他稍微喝多了,女儿就一脸不屑的看着他,看着他醉倒。
他有时开不到塑料袋包著的食物,女儿也同样以不屑的眼神盯着他。等他真的弄不开了,她一把抢过去,手指一戮“拍”的一声包裹开了,她把小食包往老爸前面一放,人快步走开。刘震云说:“这样的孩子,是不是品德方面有问题?”
在家里没话语权
刘震云说他在家里的地位比空气还低,他明明坐在大厅沙发上,走进屋子里的客人看到他,却嘟哝著:“怎么屋里没人啊?……”然后离开。试过一次有人载一车的木料运抵屋前,刘问工人们干啥,工人回答:“我们来装修。”刘震云对这么重大的家事,毫无所知,“在家里,我没有话语权。”
刘雨霖在这节骨眼打岔,她说:“问题在于,一件事如果有五个步骤,刘老师只能完成两个。后面的三个步骤,老师跟不上。”许戈辉请她举例。雨霖说,比方说吃饭:1)打开锅盖,把饭菜端出来;2)吃饭;3)把吃不完的菜肴,用保鲜纸铺好,放进冰箱;4)……刘老师完成前面两个步骤后,就是无法用保鲜纸把食物包好。其他日常事务,大抵如此。所以“妈和我才为他作决定,不想刘老师为日常事操心。”
刘氏父女俩的“互揭疮疤”,使我想起《一句顶一万句》里的人物杨百利,天马行空,瞎吹过日,在想像的世界寻找自我。哥哥杨百顺则喜欢“喊丧”,喊丧是“虚”,却可以发泄,可以超脱一下现实。小说其他人物,像老史的沉迷听戏与手语、瞎子老贾弹三弦自遣,……都是为了要摆脱孤独,让自己暂时离开眼前的生活。刘震云与女儿雨霖互相调侃,可以纾解压力,不失为有趣的沟通之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