舟慕安 :駛過印象──蟲不知
親愛的阿咲:
雨天總有大水蚊,這蟲好光,凡光源或任何被光照的表面,它們都願意停留或爬行。但更多時候它們都在飛,因為沒時間了,大水蚊像古埃及人崇拜太陽那樣崇拜?日照光(它們永遠沒看過真正的太陽,真正的光)。若不趁著光之神明同在的時候奮力交配,午夜之時覓好地點順利產卵,背上的翅膀就要在凌晨前(每戶人家都有時鐘在牆上滴答滴答,蟲的生物鐘是什麼聲音?)脫落。
沒有繁衍下一代的蟲,會懷著悔恨死去嗎?宛如沒有經歷過在自己的子宮裡孕育孩子的女人,或者產不出健康精子的男人,那種不完整的空洞感,會不會久久消散不去,讓自身物種生存下去的至高使命。
蟲要如何存在。有時候我覺得世上沒有蟲,蟲活在眼球中。眨眼時,輕微或使力,只要不直接聚焦,順著斜角就會看到蟲,慢吞吞地在你眼球裡滑動。你可以學習控制他們,眼睛向左望,它們就會以反方向姿態緩緩游至右。所以我很開心,我在自己體內孕育蟲,日日夜夜孵育一顆又一顆蟲卵,成年的蟲會在夜晚從我上下眼皮縫隙中,像仔細掰開一朵玫瑰花瓣那樣用兩條前肢各撐一邊,身體挺直微微前傾,生怕驚醒宿主,所以連張開和抖動翅膀都必須放慢節奏,最後在天光來臨前離開。
有一次雙眼發紅疼痛,影響視力,到眼科掛號問診。醫生輕柔細語地叫她盡量張大眼,像電視劇裡手術室中那麼亮的燈光直直照下。護士在左右眼球各滴一滴液體,小妹你有沒有帶墨鏡來呢?我點點頭,之前就聽說,這類液體的其中一個功能就是會讓瞳孔放大,在烈日下不戴墨鏡直視周遭,那種比平常多幾十倍的光線射入眼睛的極度不舒服,大概沒人願意嘗試。
醫生,醫生。嗯什麼事?我的眼睛裡有蟲,你把我的眼睛治好就可以了,不要抓掉我的蟲。醫生當時一陣錯愕,然後笑笑說,好,我們不抓蟲,但讓我看一下好嗎?嗯,好。
檢查結束了,護士開門讓爸媽進來,一進門就瞧見戴著非常不合大小墨鏡的我,因為不斷滑落,還必須用手撐住。
醫生告訴我,小妹,你眼睛裡的那些不是蟲喔!你這個是“飛蚊症”,就是有渾濁的東西浮游在你眼睛的玻璃體內,它們很有趣對吧!有不同大小、形狀、透明度和折射率。
我其實沒有聽很懂,以我當時的智商,大概就明白有東西在我眼球裡游來游去就對了。醫生這番話,並沒有安慰到我,也解不開任何疑惑,用藥後眼睛的紅腫疼痛消失,但內心深處對“育蟲者”的身分痴迷和神秘感,依然持續好一陣子。
所以阿咲,蟲是什麼,蟲是我童心裡的一道光。
1993年生,祖籍福建南安。好逸惡勞,偏執任性。半素食者,偏瘦但有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