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任平:弃书而逃,记某次研讨会
2007年年杪,我与马大语言系的谢川成联袂出席,在国外某城市主办的“东南亚华文文学研讨会”。那场研讨会由三个单位主办,除了当地大学中文系东南亚华文文学研究中心,还有泰国留学中国大学校友会总会。
新加坡的写作团队送给每名与会者,一个可以拖着走的行囊,方便装载海运送过来的近百部书籍。几乎清一色是左派作家的著作。
到场的第一天,我已感到蹊跷,曾经想过,不如连论文也不提,一走了之。新加坡来的现代作家,只有诗人评论家蓁蓁一人(他的哥哥是现代诗人孟仲季,父亲是名小说家絮絮,一门三杰)。“万红丛中一点绿”的蓁蓁,特别寂寞,不断找我谈话。我也不忍说走就走。
在大学的教职员食堂,我见识到该市缺乏饮水(干净的水),十多张桌子,桌面只放10个玻璃杯,空的玻璃杯。就此事我询问了食堂的侍应,她告诉我饮水珍贵,饮水装在旧式的热水壸里,要喝水自己去倒,“这样才不会浪费。”就在这个场合,我见到睽违34载、龙族诗社的领军人物林焕彰兄。
出席这么一个为左派文学造势的研讨会,评论文章聚焦在吹捧一、两个人,既无聊又荒谬。论文的程度离开“新批评”一大截,论者甚至不知“后学”(postism):后结构主义、后殖民主义、后现代主义、女性主义、东方主义……为何物。论者无需把“后学”的知识全部掏出来给人家看,但根底不能没有,否则评论就变成主观的眉批,褒贬全凭个人爱恶。依我的脾气,我会拂袖而去。川成要我顾全大局,我说:我不以为这些人看得懂我要提的论文:〈马华现代诗的疑虑及其冒犯性〉。
泰华作家重人情,讲人脉,联谊第一,研讨其次或附带。我不嗜酸辣,喝不惯“冬阴功”。
学术研讨会成了联谊
那天下午我躺在床上,没去听下午那两场互相吹嘘的研讨分组讨论,心情沉重。出道以来,我在研讨会上与人辩争不休者有之,抢麦克风也试过(1997年吉隆坡留台联总在吉隆坡主办的“马华文学的新解读”研讨会),就是没试过百无聊赖到人窝在酒店里,嗟叹时间难过。不难想像,总结报告不是“歌功颂德”便是老生常谈。我决定不出席总结/闭幕典礼,并请川成向焕彰兄致意致歉。
当晚与川成商量如何处理那两大堆赠书,结果议定“午夜送客”。我们把手上的近两百本书,一大叠一大叠捧到外面的教室侧边、雨淋不到的角落堆高放好,搁置不拿。忙了一个晚上,总算大功告成。隔天我们就飞回吉隆坡。出席这么多趟研讨会,搞到要弃书而逃,还是第一桩。
这次事件,迫使我认真思考大学筹划研讨会,后面多股看不到的力量如何交锋、话语权力的挪用,与宰制的权术在博弈。
在研讨会上有20%是“朋友主义”论文,有10%是赶在最后一分钟交上来的“刍论”。这些名副其实的刍论附在博士、教授的名衔下,无需审议(大多数研讨会甚至不设审议委员会),即上了研讨的平台。当文学或其他学术研讨会,成了一种类似清大“博士训练班”的联谊,成了有关科系不能不凑足固打的活动,研讨会也就失去它最基本的意义。(2016/12/0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