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韋材：城人五味──吊上降下

在海牙定居多年的友人寄照片來，夫妻倆在自己後院挖泥動土，原來魚池漏水，為挽救魚兒，也不管初春氣候尚寒，就親自動手修復魚池。

她玩笑說累得全身散開，但我還是羨慕的。她踏著濕厚的泥地，最後魚池修好，兩人舉起髒手，映照著滿臉的踏實。

城人們較熟悉的，應該是走廊與桌子吧？再來或許就是電梯了，住處、公司以及商場的，把人吊上去，把人放下來，所謂方便就是拉高降低。我們已習慣電梯門口一打開，就更換一處環境場景－－這已屬理所當然。假如電梯無法操作，我們是會投訴的。像空調，也是理所當然，因為整棟大廈就是個密封玻璃罐。

一切的理所當然，都昭示著現代人類的進步，就如吃點東西都得抽出一張餐巾紙那樣，都是文明的榮耀。我哪敢反文明？這文稿還是數碼輸入的。

但是，我們對某些平衡似乎忽略了。科技如今橫掃人類足跡所至，但忽略的是，搶先跑前的科技，確實需要人類擁有更成熟的心智掌握它，拜託，請別再蹲在廁所內以手機叫人取廁紙，那怎對得起手機科技呢？

心智若跟不上科技是危險的，那時科技或許就會變成一頭人工怪獸，腦袋與手腳幾乎進入退休狀態，人對自然本性就越來越模糊了。請在百忙中抽個空，搭趟班機去接近數日的大自然吧，別忘了自拍給人看看！

身邊的一切，越來越被解讀得精緻，也逐漸包裝成一片與科技互相配合的奢侈風景。空氣潔淨器、有機健康飲食、大自然豪派年假，統統各有身分標價，別說家的後院就有大自然，要搭飛機去、要有紀錄片介紹過，那才叫“大自然”。

上星期一位半輩子奔波忙碌的朋友胸痛緊急入院，幸好快，醫生說壓力大、血脂高，心血管出狀況。出院後，他還笑說等於抽空度了個小假。他說那醫院外面全是樹木，可惜昂貴病房裡開著空調，所以就沒開窗，但有視覺已不錯了。

怎不索性走到外面去呢？隔著空調讚歎大自然，我們習慣了。更習慣吊著做人，被電梯吊著，被不斷純粹為了更新而更新、不斷重新定義的生活需求所吊著。

車廂、電梯，我們在更快捷的方形恆溫箱子內，被到處輸送而忽略了時空。我們從一個箱子到另個箱子再到另個箱子並以為那就是生活，直到最後由一個箱子推進火化爐為止。

朋友還在後院自己種菜，番茄雖不大粒，但熟得很美，看她興致勃勃捧住滿懷收成的快樂，感悟有些快樂是必須自己去找才能有。

被吊來吊去的城人，浮空，虛晃，等有一天老了再放下來，便不再認識世界了。吊了半輩子，晃啊晃，原來活著的時間都這樣晃過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