舟慕安 ：駛過印象──歲末家書

親愛的阿笑。

日子依舊忙碌。生活仿彿變成了一條長長的螺旋梯，走完一圈，還有一圈，是同樣的風景。清晨時霧氣尚未散去的風景、午後天陰陰即將落水的風景、轉入完全的黑暗時對面廢棄建築物幾扇小窗，透出濁黃燈光的風景。

人性裏頭的某些陰暗面，會毫無預警向你襲來，就像你不管住在島上哪處，颱風也還是會來。

但你就是學會了在不確定颱風來不來，或強烈與否的日子，做好面對颱風的準備。將陽台上的小盆栽和晾著的衣物收進屋裡、包包裡隨時放著一把收納式小傘、出門前總要仔細確保所有門窗已關好。

這些日子難免重叠，卻從不重複。即使走完了一圈又一圈的階梯，看過了一次又一次同樣的風景，它們都不一樣。往上或往下，距離在縮小或拉大，風景的面貌也在變化。所有事物都在發生，所有分秒都在過去。這樣想也許會很幸福，因為你擁有了全世界的當下，而全世界在所有的當下之中擁有了你。

在這樣一個光線充足、溫度稍暖、被佔據卻不顯得擁擠的畫面裡，你也許也會想哭。畢竟你走過了這麼長的一段路程，受過的傷害痊癒後結痂，結痂後脫落留痕，再受傷，再痊癒，再結痂。你也難免傷害了別人、也曾大力扒開過別人的傷疤。你想道歉，但你不記得有沒有真正說出口，沒有數算過自己用淚水、寬容、不原諒或不忘記來換取了多少別人口中的道歉。

嗯。我們都知道生活有五感，喜怒哀樂，還有極大的無奈的疲憊。

如今往回看，自己原來用了那麼長的時間去修復與內在之間的關係。學會接納，懂得包容，被拒絕也仍選擇陪伴。這些都還沒結束，它們即是至死那刻，你也還是要為之掙扎傷神的魍魎。是的，我們都是自己的魍魎。我們終其一生都要不斷與自己角力，克服內心裡時刻存在的艱難，背負龐大而真實的暗影，向前一步步推進。

但你已走到這裡了，你耗盡了無數的當下和生命的力量，此時此刻的你在這裡。世界是什麼？他的世界是一間深藍色屋瓦白色圍牆再加幾個小狗屋的房子；她的世界是一次又一次不同方向不同時差不同降落地點的飛行；而你的世界，也許就是那些你願意為之停留的每個小念頭。

然而這一切遠不是岸。岸存在嗎？在我們得到真正的可與血肉之軀交融的信念之前，沒有回頭是岸。上不了岸的人，只能學會換氣，像鯨魚那樣深深嘆一口長長的氣，再潛入水。

在末日來臨以前，願我們都能在自己內心的小劇場中，順著時光之流，竭力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