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韋材：城人五味──扶手

下午大雷雨，夜裡回來，樓梯全是濕漉漉積水。

走得很小心，但還是說滑就滑，鞋跟滑過梯級邊緣，頓時就失去重心；幸好反應夠快，一把抓緊身邊扶手，但肩膀還是難免地狠狠撞上了，嚇得整顆心心撲撲直跳。一看，袖子扯破，幸好沒真滑下去。

幸好，一抓抓到扶手。就那麼一下緊急中的關鍵，會想到緊緊拉住它，而它，也一直就在身邊。

年輕人上下樓梯，當然少用扶手，隨意自在，健步自如，也很少想到它的作用。年紀稍大，找扶手的意識也就逐漸出現了，搭巴士時假如座位是在走道旁，在角度較大的轉彎處，就會緊緊抓住前座後面的扶手。

需要一把扶持的時候，我會承認需要幫助，我不會逞強。因為固執並不能改善窘境，誰都有需要一把扶手的時刻，沒有永遠穩打穩扎這回事。

有些人從來不承認自己也有軟弱的一刻，有些人過於自持自己的能力，有些人是礙於尊嚴。假如就為尊嚴，那麼事實擺在眼前：是被扶了一把難看？還是當場滑倒了難看？

此際回想，我確實感激那些曾扶過我一把的人。其中有相熟朋友，也有不認識甚至不知道其實已暗暗扶了我一把的人。年紀大了，世事也就逐漸洞悉透亮起來，以前沒想過的一些事，就以為是僥倖，其實是熙熙攘攘中有人在關鍵時刻伸手扶了一把，因此一切才是今天的故事。

如今所想，也逐漸與以前的執著不再一樣了。別人既能伸出手，我也應當在需要時擁有這伸手的勇氣。既然別人能體諒自己，我也應該能體諒到他人。如今懂得了，做人到頭來最難能可貴，其實是能夠活得真切。只要自己覺得還能為需要的人做到的，那就伸手去做，做了就感覺充實。

一切就如此簡單，在這伸出手與接過去的傳遞裡，其實就有生命所獎賞的愉悅。

我們的新一代，許多都是心不夠寬廣，青春精力倒是不缺，但他們多數只看到自己眼前一道樓梯，並且以為只要健步如飛就能征服之。

他們問我：老師，為什麼總帶著一把大雨傘？

我說，那是我一個人自己走路時的扶手，這樣除了能借點力，也能提醒我處處都仔細點。

因為我不知道什麼時候，我會需要一個力量借拉一把。因為人不可能時時刻刻都強壯有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