悦读‧无国籍孤儿之思
特约:张斯翔
我一直觉得“出生证明”(我们惯常称为“报生纸”的文件)是个何其诡异的事物,当你出生那一刻,你的存在并不得到承认,你必须得到你“出生了的证明”。若你没有这张证明的时候,你就“不存在”了……
二十世纪后四分之一或之后出生的孩子如我,对于“国籍”的概念,似乎已普遍认为是一种与生俱来的东西了。漂泊的第三代如我,甚至可能对于变更国籍的情况更是司空见惯,甚至从来不曾思考过,国籍到底具有什么意义。
除了赋税、国民福利等,也许从未踏出国门的话,甚至不需要使用护照的情况下,我们都不会去认真思考国籍是什么?若很感性的说法,“国籍”是个让我们心安理得回去的一个身分,其实也是现代社会赋予一个人的“身分证明”。
你是否想过,当你离开自己的国家,只身在外,假设弄丢了护照,当地并没有本国大使馆时,你的“存在”立刻变得岌岌可危?
曾几何时,我们不再能够证明自己存在的合法与合理性,我们甚至无法证明我就是“我”了?我们从出生那天开始,即需要一份份环环相扣的文件,将“我”组合起来。我们的生命境遇、生活情感不再能够完整形塑出“我”,而需要这些文件来拼凑。
国籍概念很不简单
我一直觉得“出生证明”(我们惯常称为“报生纸”的文件)是个何其诡异的事物,当你出生那一刻,你的存在并不得到承认,你必须得到你“出生了的证明”。若你没有这张证明的时候,你就“不存在”了。
出生证明、身分证、护照,甚至医疗证明、保险凭证、驾照(台湾还有一种自然人凭证,是要多“自然”才能得到这“凭证”呢?)都是从各方面证明你这个人存在的方式,而背后有各种机构为你的存在背书——国籍就是一个国家承认你存在的证明。
说个有意思的例子,申请到国外留学时,一张国内的毕业证书与影印本,需要经过几道“证明”才能成为“真实的”文件呢?
首先需要到高教部证明你花了几年混迹的学校是真的,然后再到外交部证明高教部的证明是真的,然后再到他国驻马大使馆证明外交部的证明是真的,然后你才能用“真的”文件,在其他国家申请留学。是不是很奇妙的“证明过程”呢?这就是现代国家制度,而这例子只是为了证明你其中一小部分的人生,这样你还觉得国籍这个概念很简单吗?
也许,从小我还是对无国籍这个概念有些接触,因为父亲就是无国籍永久居留的“马来西亚人”。父亲生于斯、长于斯、死于斯,除了新加坡,从来未曾出过国,但他拿的是我们俗称的“红登记”。
父亲被判无国籍
父亲曾短暂拥有过国民身分证,但因为一次意外丢失之后,经过很繁复又奇妙的手续后仍无效,因为父亲小时候颠沛流离,早已丢失了所有能够证明自己的文件,即被判一个“无国籍者”。
父亲生于马来亚独立前,轰轰烈烈的华人争取公民权时期,正好是他无知又叛逆、独自生活的少年时期。那时申请公民权是一条漫长而又苦难的荆途,到老都未有耐心的父亲,自然是随遇而安,以最方便的情况来生活。也幸亏父亲那短暂的公民身分,否则我也是无国籍的“马来西亚人”了。
我们在讨论台湾文学“台湾身分”的课题中,常以吴浊流《亚细亚的孤儿》为主要文本。我则想用这本《无国籍》与之对读。《亚细亚的孤儿》毕竟已是二战之前的故事,或许和我们当代经验相去已远,但1970年代中日邦交正常化之后,导致“中华民国”旅日的台湾人面临选择下遭遇的“孤儿”身分,却仍旧影响着当代人。
书序中提到作者在台湾和日本的边界外同时遭拒的往事,对她是一大震惊,对我这个读者也是。因为生于日本长于日本,拿着中华民国护照的她因为没有“签证”被拒于“祖国”之外;又因为在日本的“无国籍”身分(日本因中美邦交并不直接承认台湾作为一个国家,所以台湾人只能是“无国籍”),使她差点回不了自己的“家”。
她突然对于“回”这个字产生了强烈的陌生感和抗拒。马来西亚华人也许能够很清楚地感受这样的情感。这是一本传记,说的是一个人,而人,也许并不需要“被证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