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任平:語言文化的溝通
威利斯·巴斯頓(Willis Barnstone),著作70多部,他是詩人、翻譯家、《聖經·新約》專家,今年87歲。1972年,他為了翻譯毛澤東詩詞,要求中國當局讓他見翻譯家葉君健,他們兩人就毛的詩詞談了3個小時。葉君健早年負笈英國劍橋大學。
一直要到1978年文革烽火平熄後,巴斯頓才知道與他會面的葉君健,當年被紅衛兵斗臭,坐牢已逾3年。當局釋放他出來與巴斯頓見面,過後又被丟回牢房去,一直到四人幫倒台,鄧小平掌權,葉才被釋放。
本文無意討論毛澤東的詩詞與相關譯本,同年美國總統尼克遜走訪大陸,用英語朗誦毛澤東作品,英譯即出自巴斯頓手筆。本文打算記下的反而是,巴斯頓在接受訪問時的一些中國觀察,他於漢語特徵的評議,還有他在大陸寫的詩。
1972年毛澤東是中國惟一被許可寫詩的詩人,他的詩詞名句被張貼在大街小巷的牆壁,成為一種壁畫似的奇觀。郵票雖小,郵政局用極小的字體印上毛的詩詞。1972年文革鬧得風風火火,在北京,還可看到老衚衕。改革開放富裕起來的中國,拆除古老建築,造成的古蹟破壞比文革還厲害。
中國人的“群眾性格”
由於巴斯頓是國家特邀佳賓,紅衛兵與一般百姓都不敢碰他,他走到哪裡都有人拍掌。奇怪的是,當巴斯頓向他們趨近示好,中國群眾全都小心翼翼的後退,避免任何近距離接觸。他與別人打乒乓,縱使技術差,中國觀眾都會為他勝出的每一分熱烈鼓掌。中國人的“群眾性格”,令他留下深刻難忘的印象。
巴斯頓指出漢語的單音節特性,王維的詩仿似以一種單音在舞蹈,這種語文的優勢是簡潔、緊湊,視覺效果佳。多音節的英文有作過這樣的試驗嗎?有的。不多。美國詩人佛洛斯特(Robert Frost)的《雪夜林邊駐足》(Stopping by Woods on a Snowy Evening):
我想我認識這座森林
林主的屋子就在鄰村
Whose woods these are I think I know
His house is in the village though.
全詩除了“village”一詞都用單音字,佛洛斯特是對盎格魯-撒克遜(Anglo-sexon)複音語言的挑戰。Willis的詩鏗鏘有聲:
我的自行車在黃昏裡作響,像夏日突降的冰雹
匡啷砸在頤和園的長廊
音響效果甚佳。他的《清晨五點在北京》(5 a.m. in Beijing),作者從王府井的街衢行走,想起家人,想起他走過的中國大小城鄉:
“不再。我不會在外國專家食堂裡張望著/你為我們挑選蔬菜/我不指望我們走近死去的皇帝/在承德的馨香離宮/你明白我從未解讀你,你從未像/黎明打鳴的公雞/ 那樣活過/我們從未在西北的火車上共度時日/那裡的村民在紫色的田地裡拔蘿蔔”
整首詩,既現代而又浪漫,像個花圃,遍植視覺意象的花卉。我們應該能從語言與詩的翻譯交流,得到雙邊語文提升與蛻變的某些啟示與契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