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文學的角度來比較《弟子規》與《論語》,非常有趣。《弟子規》三字一句,形式鎖定,變化有限,勉強湊齊,又要考慮押韻,句子往往左支右絀。
漢語以2字組詞(美麗、恬靜……),以4字組成片語或成語(片語:焚書坑儒,由兩個2字詞構成;成語:信口雌黃),加上其他副詞、介詞、連接詞組成句子。3字詞少得很(小提琴),鋼琴、口琴……都是2字詞。一篇文章(經常)每句3字,一定會(不是可能會)出現句子彆扭,語義欠通的現象。
《作文七巧》《作文十九問》《文藝與傳播》的作者王鼎鈞曾經指出:“為了遷就形式,尤其是《弟子規》,有些句子很勉強,很晦澀,學習加倍困難,就語文教學而論,並非良好的示範”。
然則,我國的獨中華小何以棄儒學的13經,而選擇文字粗劣的《弟子規》為必須熟背的讀物?我這兒不可能逐句推敲這部偽經的弱句,茲舉一例:
《弟子規》的行文“同是人,類不齊;流俗眾,仁者希。果仁者,人多畏;言不諱,色不媚;能親仁,無限好。”,孔仁孟義,“仁”的概念,乃是夫子思想的精髓。班上的老師總不能用仁者是“好人”來搪塞吧?
即使老師把“仁”說成是“仁厚”、“仁愛”、“仁慈”、“仁心”,總有不足之處。說仁者“慈悲”,“慈悲”是佛學要義;說仁者“博愛”,博愛是耶教的宗旨。不小心扯到“仁義道德禮義廉恥”,至此,老師詞窮,學生錯愕。很明顯, 三字的載體容不下語義的黃金重量。
孔子對仁的詮釋清楚明確:“克己復禮為仁”。
學生作文法負面教材
《弟子規》受到三字組句的囿限,不少句子的構成,簡陋粗糙(簡陋不是簡潔):“不力行,但學文,長浮華,成何人;但力行,不學文,任己見,昧理真”,詰屈聱牙,晦澀破碎,這種句子,恰恰成了學生作文法的負面教材。
《論語》是儒學經典,它不用《弟子規》的規定,不用“勿”字下命令,而是用對話,創造了一個夫子與門生的思想互動空間。夫子的自言自語,側面的刻劃他的胸懷。他有時用簡單的對仗:“學而不厭,誨人不倦”、“君子坦蕩蕩,小人常慼慼”、“三軍可奪帥也,匹夫不可奪志也。”干淨俐落,一語中的。面對流水,他用抒情的近乎詩的語言說:“逝者如此夫,不捨日夜”,寫出他對時間的感悟。
《論語》的修辭手法:“名不正,則言不順;言不順,則事不成;事不成,則禮樂不興;禮樂不興,則刑罰不中;刑罰不中,則民無所措手足”,一連串的疊字重語,迴環復沓,口語化而又節奏明快,予人深刻的印象。朱玲認為《論語》“洗練精審”,誠然。
孔子並非盲目的理想主義者,〈論語·述而〉記載了他與子路的對話。子路問:“子行三軍,則誰與?”子曰:“暴虎馮河,逝世而無悔者,吾不與也。必也臨事而懼,好謀而成者也。”反映了夫子慎思熟慮的智慧。有勇無謀者無法共事,亦難掖助。
夫子言“君子和而不同;小人同而不和”,用文學修辭的相反相成,抒發自己的胸??懷抱。談到做學問求知識,夫子並非如子貢所想像的“多學而識”,而是“予一以貫之”。孔子是循著一條思想主軸,貫穿各種知識。
《弟子規》毫無文采,《論語》卻文采斐然。《弟子規》東湊西拼成章,《論語》是精彩的語錄。《論語》夾議夾敘的文體,啟發了司馬遷撰寫《史記》的筆法,其影響之深遠見諸于《世說新語》。為什么要找一本披著《論語》外衣(有些家長甚至以為它就是《論語》)的儒門糟粕來“死讀書,讀死書,讀書死”,值得嗎?(2017/08/1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