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雅蒙
無月無星的夜晚，天際一片漆黑，她在驚濤駭浪中浮沉，她已經無半絲力氣支撐下去，感覺自己就要沉到海底……她不知漂流到什麼地方了，感覺到自己連喝幾口海水，嗆住了，心頭充滿恨意：自己就要死了，那個人可高興了。這會不會是自己的報應？她漸漸沉入海裡，心頭充滿死亡的恐懼，這時一隻有力的手抓住她的頭髮，把她拉上來，她長長地喘息，像哭泣……
這時有人推醒她，就是當年把她從深海裡救出來的青年漁夫阿海，如今是自己結婚多年的丈夫。她剛才只是想瞇下眼假寢，等阿海回來，沒想到睡著了，還做了這個可怕的夢。她看到床邊的阿海，已經精赤條條，推醒她是因為他要執行做丈夫的權利。她預測到他今晚會要的，黃昏前他在海邊先托隔鄰的阿福嫂把兩公斤的大蝦拿回來煮，阿福嫂已經半帶淫笑，自以為風趣地說：“阿繡，老公吃了大蝦，老婆今晚可辛苦了。”
漁村裡的人不是叫她海嫂，就是稱她阿繡。實際上，漁村裡不少人知道阿繡不是她的真名，沒有人知道她的真名。她自己也不知道，當年阿海在海中把她打撈救起後，她已經失憶，為了給她一個身分，就把阿繡這個名字給了她。阿繡是真有其人，只是正當妙齡時死了，三個月了家人竟沒通報有關當局，像是天意要把這個身分留給她。
她已經習慣當阿繡了，因為自己也不知道“我是誰”。這時，她問已經跨上床的丈夫：“幾點了？”她知道阿海剛才是到漁村的漁業合作社開會，他回答：“還沒有十點。”
他已經擁抱她了，從他的行動，阿繡知道阿福嫂說對了，他要。雖然她如今已懷孕六個月，而且已有四個孩子，阿海是經驗豐富的丈夫與父親，他知道什麼月份是可以的。阿繡明白丈夫其實還年輕，不給他是不行的，漁村附近的城鎮有不少小龍女來找吃呢。她只是說：“不要太粗魯。”阿海說：“你以為我不疼我的孩子嗎？”這是真的，阿海疼孩子，非常疼，因為他自小就如孤兒，成為父親後就發誓要做一個最疼孩子的爸爸。要孩子有幸福溫暖的家，是他小時從來沒有的，所以他一直努力做個忠實的丈夫。
當年她獲得阿繡這個身分時，阿繡是24歲，阿海也是。但她心底明白，自己絕對不止24歲，也許已經超過30歲了。當年生第一胎時，她曾經問過醫生，醫生說以她的身體與生理狀況，明顯是超過卅歲的女人。
阿繡的失憶是局部失去本身的記憶，不知道自己的身分，但奇怪的是，其余的記憶如常識卻保留了，阿海還得意地對人說：“我老婆英文很厲害。”
在阿海把她從怒海救出後不久，她明白失憶的自己無處可去，她的生活要依賴阿海，她潛意識覺得自己的真實身分可能是危險的。她一直住在阿海簡陋的板屋內，發覺自己連最普通的燒菜都不懂。漁村其他的阿嫂不時來找她，她們毫不隱瞞對她的打算：阿海還是單身漢，你嫁給他就什麼都不必愁。一個月後，她也覺得這是個好主意。
阿海有粗獷的雄性美，她是個成熟的女人，本能地被他的精壯吸引。何況她有許多機會看到赤身露體工作的阿海，寬肩厚胸細腰稱得上虎背蜂腰，她決定嫁給他，她也需要異性的慰藉，再說他還是救命恩人。她驚訝地發現除了記不起過去，她甚會盤算，在一個夜晚就令阿海慾火焚身，把生米煮成飯，阿海的誓言就包括趕快娶她為妻，更決定想辦法給她找一個身分，他的叔婆有一個孫女阿繡去世了，就由她頂替阿繡的身分。
就這樣，阿繡與丈夫過了平凡卻幸福的八年，生了四個兒女。阿海聽妻子的話，他明白妻子除了失憶，是精明的。阿繡也很寵愛這個年輕的丈夫，他的強壯與熱情令她沉醉。
在八年中，阿繡也大大改善家庭生活，她籌劃在漁村裡賣油。油來自有方，所以可以賣得便宜，她不摻假，漁夫樂得向她購買汽油與黑油。人人都羨慕阿海有個本事的老婆，阿海也引以為榮，兩人一直恩愛如新婚。
這一晚，阿海完事後，把老婆抱在懷裡說話，他問：“剛才你做惡夢嗎？聲音好像很辛苦。”
阿繡說：“是，夢到被你救起來之前的事，在大海裡漂流，就要沉入海了，非常恐怖。”
阿海奇怪地說：“八年了，妳從來沒有做過這樣的夢呀！”阿繡也一怔，覺得阿海說得對，她說：“不懂會不會是記憶慢慢回來了。”
阿海說：“我很矛盾，希望妳能記起自己的事，又怕妳恢復回憶。”阿繡詫異：“怕我恢復記憶，為什麼？”阿海悶悶地說：“怕妳想起以前的事，就不要我了。”
他少有的坦率“多情”令阿繡感動，她轉身緊抱丈夫，纏綿時阿海又動情了，低聲說：“可以再來一次嗎？”她微笑：“應該沒有問題，我們的孩子像爸爸，很強壯。”
如今阿海在漁村裡賣油多過出海打魚，他們賺了錢，建了漁村裡最大最好的屋子。阿海初中沒唸完，但他不是笨人，當初經營非法賣油的生意時，需要本錢，而且供應者不讓賒賬，阿海哪有積蓄？是阿繡拿出首飾賣掉，這是她被阿海救起來時，身上佩戴著的。也不知道為什麼她那一晚穿上晚裝，佩戴這麼多名貴珠寶，一對鑽石耳環、鑽石手鐲，手指上是一枚鑽石戒指與一枚紅寶石，頸上還有一串珍珠鑽石墜項鏈。阿海隱約明白失憶的妻子是個不簡單的女人。
阿繡心裡也覺得以前的事，永遠不再記起也罷，反正現在自己是個幸福的海嫂，是個快樂忙碌的媽媽。那晚的惡夢的確是以前沒發生過的，阿繡怕丈夫說得對，也許記憶就要恢復了，她真的不想。
尖叫聲驚醒阿海
這一天上午做完了家務，阿繡坐下來喝咖啡看報紙，頭條是一個年約50男人的照片，垂頭喪氣雙手上銬，新聞說這個叫馮建平的男子，是九年前“快速發財”的主腦之一，六年前東窗事發后潛逃無蹤，最近被捕，預料會判重刑，商業罪犯調查組準備套他的口供，要找出另一名失蹤已久的主腦。
阿繡全身突然發僵：這個馮建平，我好像認識。她的潛意識告訴她，何止認識，是非常熟悉。
這個晚上，阿繡發惡夢，黑夜裡墜落大海前，她是在一艘游艇上，是這個馮建平的男人攻擊她，她的頭撞到船舷，然后馮建平把她推下大海。她的尖叫令身旁的阿海驚醒，趕忙叫醒她，安慰她。
但是，這個馮建平為什麼攻擊她？她與馮建平是什麼關係？阿繡全身冷汗。
第二天，報紙說馮建平由律師保外候審，但再過一天，報紙頭條是馮建平上吊自殺，他留下遺書，另一個主腦陳曉蓉八年前被他推下海，他相信已經死了，不然這個精明毒辣的女人不會放過他。馮建平遺書說是因為銀錢糾紛，他殺了陳曉蓉，雖然她是他的情婦。他說自己先下手為強，因為他得知陳曉蓉已經部署捲走他們騙取的錢財。
阿繡驚叫：自己就是馮建平口中精明毒辣的女人陳曉蓉！自己以前是騙取無辜投資者錢財的老千！
阿繡坐著想了很久：陳曉蓉騙取金錢，被合夥人下毒手，她也沒有獲得錢財，最後一場空，還險些賠了命。這是陳曉蓉的報應。陳曉蓉既然已經“死了”，她不想陳曉蓉復生，更不要做陳曉蓉，就讓陳曉蓉死亡吧。
第五個孩子這個月就瓜熟蒂落，她要當五個孩子的媽媽，她要當阿海的老婆。她記起以前豪華的生活，只是阿繡一點都不懷念，她覺得當個平凡的海嫂，才是她要的幸福。
她突然陣痛，正發急時，聽到阿海回來，他一進門看到這個情況立即明白，馬上把她抱進汽車，駛往鎮醫院。她生了個兒子，請滿月酒時，人人都說這個小小子最像爸爸，阿海笑得見牙不見眼，他大聲叫：“阿繡，小六要吃奶了。”她“哦”一聲，應得非常自然，她已經是真正的阿繡了。
（全文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