蜨姑的焚信——李欧梵从(虚构)范柳原写信给白流苏,追溯他的忏情铭记——蜨姑焚信是个象征动作,断绝情根,长时期无易雁寒的消息,放弃等待。其实易雁寒一直有写信给她,阴差阳错,蜨姑自永乐十九年五月没有收过来自易雁寒的信札,使她决定放下这段感情。
另一段时序过了十一年的蜨姑叙述(永乐二十二年,西元1424年):“……而门前一株凌霄花,插枝于去年二月,至七月份,花串开始绽放,九月,竟然花朵已经层层叠叠,密密麻麻,落英无数,飘飞前庭,坠落渠内。花枝纵横交错地包裹着篱笆上信箱,找出信来,本是一个乐趣,然而自从永乐十九年五月之后,至今没有一封来自易雁寒,为何当时他说那么久没获得来函呢?”
然后到她在1443年(现实中的2018年,那是19年后的事:“……将所有信札摊开,以信末日期顺序排列,发现最初两年那些文字,已经真是被焚烧殆尽了!剩下这些,正是因为自己不忍烧毁,而留了下来,却又忘了放到哪里。十多年过去,它们默默被遗留在一处砖洞里面。”
真相大白 水落石出
不再忆旧时,真是如此么?蜨姑重新浏览信件,日志文牍,回忆过去的感情文字纠结。南邦国到最后几章,处理天意弄人,蜨姑与易雁寒被卡住的痛苦。易侠近13年不断传送书札企图联系的坚韧,由于失联,蜨姑以为对方已放下自己。
真相大白,水落石出,蜨姑试探易可否保持联系。他俩这段默片式的感情,得到的是默片式的电邮答覆:“时间太久远了。”
这些辞采焕然,真情流露的段落,与其说是武侠小说,毋宁更像节录的抒情散文。陈蝶的文学能量在小说的后半部比较能充分发挥,毕竟真正的感受才是文学力量的根源。陈蝶武侠的感情处理与考验,近乎我近年提的“髣拂诗学”(Aesthetic of Ambivalence)。
是的,“髣拂诗学”,恍兮惚兮,小说的近十对情侣,应该说男女都像在玩迷藏——不,都像在猜谜——你心即我心的至交/伴侣,可由于种种客观因素,不得不忍痛分离者有之,常相守望,互相追忆有之。缘分、造化各异。
(六)
另一髣拂情境,亦直探人心幽微。那就是蜨姑在第二十二章:“迷不悟,帘叩月江湖寻求”,葬心寺蜨姑请月江湖解签。月与蜨是师徒,她的亲姑姑。她透过帘子(隔着距离)向自己的姑姑询问婚姻前程。江湖中人称月姑姑为毒姑姑,她几乎毫无例外地“鼓励”前来问事者一死了之,把情债断掉。
蜨姑隔帘请自己的毒姑姑(师父、姑姑),尽吐心迹,让本我(id)、原我(ego)向“超我”(super-ego)透过佛洛依德心理分析的互诘、碰击,寻找“答案”。隔着帘子吐心迹问事,像基督信众对神父的告解,说出内心的情痾苦衷。
自我与超我的对话,也是蜨姑内心的攻防,“超自我”是月江湖(自己的姑姑师傅),劝说蜨姑放下,包括她内心感到负疚的易雁寒也得放下。(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