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說我兒時的鄰居阿發一家在中元節時,舉家必然摺叠元寶,阿發他媽還會像變魔術似的,在厚厚的一叠冥紙上扭捏、揉轉,冥紙就像花開似的整齊散開,他們就一張一張往火堆裡燒。
觀看熊熊火焰將一切吞噬,化為灰燼,最后只剩輕煙飄散在空中,感覺是莫名的舒服。和阿發一家人圍在火堆旁焚燒各種“金銀財寶”,就好像戲裡的角色,在冬天的荒野中依火取暖,那種氣氛十分溫暖。我如今還記得阿發他媽專注燒冥鏹的神情,那火光映照在她臉上的微亮,金黃,如一盞明燈照著她。坦白說,阿發他媽是位嚴厲的母親,我的印象中只要她一出現,就是繃著臉喊阿發和他妹回家,唯有燒冥鏹時,我才難得見到她平靜的臉,默默不出聲。
為了看阿發一家燒冥鏹,我也和我爸角力了一番。
“以后不准去!”我爸見我剛回到家,帶著一身煙味,就下了通牒。
“為什麼?”我又要抓狂了。
“因為我們是天主教徒!”我爸的理由始終如一。
這回,我很清楚這個理由,但我仍得想個辦法說服我爸:“我只是看,沒有碰那些冥紙!”
“啊,妳這個孩子!叫妳不准去就不准去!”我爸又要爆發了。
一如往常,趁我爸爆發前,我先溜之大吉。
我自認不是個聽話的孩子,見我爸一個不注意,我又溜到阿發家去看他們燒冥鏹了。其實我心裡是有點過意不去的,除了怕愧對我爸,也怕天上的聖母耶穌所有聖人不高興,所以我和阿發一家人保持了一點距離,也遵守我自己暗下的約定:絕不碰冥紙。
幸好,一年只有一回中元節,我和我爸的中元節角力也不必天天上演。
在我幼兒園時,我曾有幾次一個人偷偷躲在店裡燒紙的記錄。現在回想起來,其實感覺驚險萬分。我家開的是成衣店,店裡儘是圖版、布料等易燃物,而我就在裁床下一聲不響地燒紙,那些是我爸媽平日使用的便條紙,正好和冥紙一樣大小,我就模仿電視劇裡的人燒啊燒。我爸逮到我幾次了,然后把我帶去給我媽。
我媽問我爸:“她想燒給誰?”
我爸答:“妳問她。”
我媽看著我,我便說:“燒給阿公啊!”
我爸媽哭笑不得,后來把通往店裡的門給深鎖了,我再也找不到機會“做法”,漸漸也“戒”了焚燒的游戲。
很多年后,爸媽都離世了,我有時真想給他們一些什麼,但“我們是天主教徒”,沒有燒冥鏹的儀式,即使是燒了他們也收不到,只能擺些水果鮮花,點上蠟燭,唸經,儀式就結束了。
對于離去的人,活著的人總想做些什麼彌補缺憾,或者是自我安慰。燒冥鏹到底有沒有用?我深深記得我爸老是重複那句“我們是天主教徒”,我若燒什麼給他,他一定在天上直跳腳了。
“啊?妳這個孩子?”
讓自己過得比從前好,是唯一讓他們在天上心安的事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