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地球‧小雪：舊債未清

上一次到訪，已是九年前的舊事。世局幾許變遷，靖國神社卻一如既往備受矚目和爭議。然而，儘管外頭紛擾，神社內卻是一貫地安靜祥和。

神社內設有戰爭紀念館——游就館，裡頭展示日本在戰爭中所使用的武器、日本軍人所遺留下來的物品和遺書、戰時的資料，包括日本進攻珍珠港成功后所發出的電報等。二樓展覽廳則從古代、明治維新、戊辰戰爭一直說到太平洋戰爭。

歷史的敘述角度，向來取決于敘事者的背景和選擇，很難百分百客觀。而在我的成長過程中，接觸到的都是“日本侵華”、“馬來亞淪陷”這類字眼，一開始就很清楚，無論是華人或馬來西亞人的身份，在與日本有關的戰爭當中，我們都是受害者。

于是，參觀游就館變成一趟相當奇異的經驗。館內對戰爭的敘述，來自日本人對這些歷史的認知，或說他們想要的認知。這是我從來未曾看過的角度和“事實”。

歷史應該是多面的，不能單從一個角度詮釋，這也是我會參觀靖國神社的原因，想看看故事的“另一面”。不過，館內走過一遍，還是不由自主地感覺憤怒。

正視過去、整理、放下，是一個人得以坦然向前走的關鍵。

雖然戰爭已過去數十年，目前亞洲各國同日本之間看似友好，卻只不過建立在戰略政策和經濟利益之上，無法真正交心。症結所在，正是“舊債未清”。

游就館內展示內容與日本政府的態度相當一致——投機取巧，閃爍其詞。先別說是否有美化日本在戰時角色的嫌疑，就日本曾參與戰爭導致多人死亡一事，也未曾表現反省態度。在一些證據確鑿，無從抵賴的事實上，避重就輕，甚至視而不見的無賴行徑，確實讓人感到厭惡。

戰時犧牲了性命的軍人，黑白頭像一列列整齊地掛在牆上，在神社內被當作英靈供奉著。這些頭像佔據了許多幅牆，一眼望去，相當悲壯。每個頭像都寫上姓名、故鄉和死因，可供后人瞻仰，也可按索引找到要找的人。

頭像的主人一個個都長得不同，大部分都還很年輕，就像你我身邊的親友，普通至極。他們或者曾經各有各的理想，卻因為時代的召喚，一同身陷沙場，甚至丟了性命，陰差陽錯留名千古。也許，他們不曾預料如此命運。

此生雖短，卻一個個有名有姓，有來處有去處，還世世代代地被銘記受香火，人世間這一趟，總不算走得太冤枉。可憐遠處萬人塚裡那具無名屍骨，在你有心或無意地一揮手之間，便遭無妄，頃刻湮滅，比鵝毛更輕，比塵土更賤，來不及告別，來不及留下什麼。再多未了的心事，也只能帶著走，消逝，如燈滅……

神社內有許多前來參拜的平民，有年輕父母帶著年幼子女，有年輕子女扶著耋耄老人，緩緩來到神殿前。雙手合十，閉目靜心，許下和平心願。然后一拍手一鞠躬，願生者勇敢，願死者安息。

任職國際人道救援組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