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韋材：城人五味──照鏡子

朋友來我家，問：“怎看不到你家有鏡子？”

“有啊！”我說：“主人房洗手間有一面，就在洗手盆上面。”他仍滿臉疑惑，“就那麼小的鏡子，你出門前難道不必整理一下自己麼？鏡子那麼小，用來照什麼？”確實小，那是刷牙時用來照牙齒的。我牙齒不多，臉也不大，夠用就好。

當然，見過很喜歡照鏡子的人。有位阿婆級的前少女，整天穿到花花綠綠，去到維也納美泉宮，常常一轉眼就不見人，全團團友聚精會神聽導游講解瑪麗皇后怎麼生下16位太子公主，她全沒興趣，她的興趣只在皇宮每一面巨型鏡子上——噢錯了，其實玻璃就可以——她在鏡前旋轉、搔頭、弄腦、翹嘴唇、作嬌態、舉下巴、檢視魚尾紋的可見度範圍，全團團友已從18世紀的輝煌，參觀到20世紀初的哈斯堡家族沒落，她還沉醉在自以為不朽的幻想美麗裡。

喜歡照鏡子的人，多數有兩種心態：首先是覺得自己很完美，不然就覺得自己有很多缺點。

啊！還有一種矛盾的“結合式”，那就是“自己雖然已很完美了，但仍然還有很多缺點，所以要照，臉是那麼遼闊的園地，該還有許多能改進的空間。”

難怪。難怪這麼多人看到鏡子，都要多瞄一眼，無論是自豪、自負、自信、自卑、自憐、自戀，甚至精神自慰，只要主角是自己，都能滿足照鏡子的人。

覺得自己很美的，任何一面鏡子都是練習自我安慰及自我竊喜的最佳角落。白雪公主后母即為代表。她們能一天三餐不吃，卻不可一日無鏡。少照一回就慘過發燒忘記吃藥，真擔心下回再照時，眼睛鼻子都不在了。這種強烈自覺美麗的人，多數從小就學會把賭注押在一張皮上，其實，到頭來一樣是垂的垂，松的松，遺憾是畢生重點，就耗在一張臉上。

而努力于自我裝修工程的人，他們的快樂仿佛就來自不斷挑自己毛病。別看一塊臉，面積不大器官也不多，長年累月樂此不疲，漸漸地，不僅挑出癮來，今天試試這系列新產品，明天又約見哪位整形出名的快一刀醫生。

越挑就越多意見，越多意見也就越挑，其實當一生都耗完了，直直躺下數日，不一樣大火一輪，也是干干淨淨？

鏡子，有時當然也要照一下。比如說過海關，假如那位官員一直不信照片上的人是你，或許你就可以把鏡子拿出來照一照，向他擔保一下，肯定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