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見聞‧替鐘錶治病…
報導:方俊心
攝影:覃福榮、潘嘉威
時間巨輪悄悄流轉,只有維修鐘錶的師傅由始至終對它忠誠……
許先生停下四處張望,一身輕便衣裝,臉上的神色倒沒有打扮的輕鬆。坐下后,他掏出一隻錶問師傅:“時間不準了,可以維修嗎?要多少錢?”
坐在身旁的師傅這時像醫生給病人看病,氣定神閒,雙手握錶盯著看。現場陷入一片沉默,大約十五分鐘后,師傅說:“這個要full service,你看,”師傅指著錶面,“一走到8,它就會卡住。”
越來越多人預測,未來科技將取代很多行業,鐘錶維修師傅不幸在名單之列。換句話說,那些捱著風霜日積月累的維修工具和零件,螺絲起子、榔頭、鉗子、夾子、開錶器、放大鏡、時針、分針、轉盤、齒輪、調栓……有天將形同文物擺放著,引人好奇,頂多加上一句唏噓的感嘆,而它們原本可能是從一隻父親獎勵孩子的錶上,摘下來的。
鐘錶維修師傅以延續生命的方式默默耕耘,讓像許先生這樣的人,當太太送的手錶不能自如走動以后,還能用相對合理的價格和等待時間,換回一個美好的紀念,當他老去,他也能夠把這隻錶留給孩子。如今汰舊換新是種習尚,這種惜物戀舊的心情,恐怕也只有少數知音能體會了。
滴滴答答過了66年
華生鐘錶立于巴生火車站附近,印度街的小巷子裡。84年歷史的老店,店面盡頭掛著多口老爺鐘,左面一列擺賣手錶的玻璃櫃檯,櫃檯旁有三副桌椅,每個位子都很凌亂,擺滿了各式工具和零件。
1930年,李禮才的父親李森泉在這裡開始經營鐘錶生意,森泉的維修手藝從叔叔那兒習得,叔叔曾在新加坡著名鐘錶店德昌工作。1945年二戰結束,森泉因病逝,17歲的禮才開始跟哥哥學習鐘錶維修。轉眼間,6歲從中國佛山渡海來馬的禮才已83歲,當了66年的鐘錶維修師傅。
“講起來,都唔知點講……咁多年了,人生都經歷過好多事,好多的起起落落……”
在跳蚤市場裡流動…
卡爾文(Calvin)跟李禮才相隔近三十年,差不多等同另一代人了。每個星期六和星期天早晨,你可以輕易在八打靈再也阿馬廣場(Amcorp Mall)的跳蚤市場找到他的流動手錶攤。
兩三張長桌上擺放著待售的手錶,再空出大約長一米,寬二十公分的位子放置最簡要的維修器材,卡爾文就端坐一頭,在人來人往的地方專注維修手錶,很少抬眼看路過的人。
過去他當講師,如今已財務自由,鐘錶維修只是興趣不是職業,那是他十多歲時向堂哥學回來的手藝,而堂哥的師傅則是從中國大陸來的,曾在大手錶廠呆過。
細微處大挑戰!
背景迥異的兩人踏上了相同的路,展現出兩種時代的生活面貌。
“那時我什么都不會,媽媽是家庭主婦,我逼住去學,唔得都要得。那時是好痛苦的,經歷日本時代,沒有東西吃,什么都賣完了,錢很小很小。很多人要修手錶,一個手錶幾塊錢,修一個手錶才一兩角。”禮才平靜地說道,好像在說別人的事情。那是戰后時期,40年代末。
到了70年代左右,卡爾文自願學習維修鐘錶,鐘錶維修業的面貌已經大不相同,“維修手錶是我的愛好,它是很精細、很細微的功夫,很特別,有挑戰性。”
禮才靠著鐘錶維修的工作養活一家多口,如今四個兒女事業有成,太太由始至終是家庭主婦,“這一行是能夠找吃的,但也不容易賺很多錢。”卡爾文的意見卻相反:“不能夠靠它維持生活,因為修理手錶是很耗時的工作,有些手錶要修幾天,收入不多。”
救過4萬隻鐘錶
維修是門專業活,旁人就算從頭到尾站在旁邊觀看,也只能夠看見表皮,難能摸其血肉。66年維修生涯,禮才至少維修過4萬隻鐘錶,他直言,維修手錶“唔容易。因為它是很細微的工作,不心平氣靜很難做,會做爛。”
要把一隻手錶維修好,除了費時,還很講求經驗,“起碼要做十年八年,修過幾百種鐘錶,才做得好。”它屬于做中學的活兒,必須先熟悉手錶的運作原理,碰到問題時再拆解活用,畢竟每隻手錶長得不一樣,當中會有細微的差別,差之毫釐,謬以千里。
店裡隨處可見的維修工具跟零件,都是禮才這些年邊做邊收集的成果,“一開始沒有這么多器材,都是一邊工作,存到錢才買的。”有時客人把修不好的手錶留在店裡,“零件庫”就又增加了一些庫存。
卡爾文笑道,現在很多人喜歡上網找答案,“如果是上網看就會修理手錶的話,鐘錶師傅早就不存在了。”面對著成千上萬的手錶和它們的疑難雜症,維修手法是必須融會貫通、環環相扣的,“無法直接參考書本,如果師傅功夫不到家,手錶修好了還是會一直壞。”
機器取代不了人手!
上個世紀五六十年代,馬匠是廣州的一道風景,那時馬車在廣州依然盛行,馬掌用久了會磨損,需要一位馬匠替馬兒更換新的蹄鐵。隨著時間的巨輪流轉,馬車已不復見,馬匠遂漸漸隱入歷史的長廊裡。
那么,手錶是否會如馬車般,逐漸被別的東西取代?沒有了手錶,鐘錶維修師傅還有存在的必要嗎?況且在科技的威脅下,即使鐘錶的使用一如往昔,我們也很難預料,未來,機器的發明是否會取代了一雙雙師傅的巧手。
禮才很確定地拉長了語音:“不會,有些東西還是要人修的。”他的意思是,維修工作裡,有些或許能夠讓機器替代,但有些不行,需要人為分析、判斷,再動手做。卡爾文也有同感,“不會取代,維修手錶的工作是一定要用手的。”
網絡上票選,未來有幾種職業肯定不能被機器取代,其中之一是醫生。那么手錶的醫生又如何?這個問題的答案,看來也只能留給后人去判斷了。
粥多僧少,不怕沒得做!
當汰舊換新變成這時代的習尚,鐘錶維修業無論如何是不像過往蓬勃了,鐘錶維修店變得越來越罕有,甚至從一些繁華的都市裡絕跡。有些繼續留下跟時間為伍的師傅,卻因此意外地成為了“粥多僧少”的獲益者,“做不及,很少人做,”禮才說道。
“它不會失傳的,只要有需要,就一定有人學。”不過他也坦承,他並不授徒,因為好不容易教會的徒弟都一定會跑掉自立門戶,“浪費很多精神。”
卡爾文未曾授徒,“不是怕生意被搶,而是教人好激心,現在的人沒什么耐心,一不開心就不幹了。”他認為他的技藝或許終會失傳,“很可惜,但是也沒變,就像不是每個人都含著金鑰匙出世,不是要找人接,就找得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