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子揚:駛過印象──雨樹之徑
過了第二個紅綠燈左轉,就會來到每日必經的雨樹之徑。早上八點的課總是堵,車子像掉落的果實,一顆顆半栽進土裡,動彈不得。于是竊來更多補眠的時間,清晨巴士,只有引擎躁動的聲響。如果早起,便能換得一張椅子。那些安坐的清晨,我總是倚在玻璃窗前,看窗外的時晴時雨,看世界變換它的臉孔。
(所以這就是我的世界了嗎?)
雨天的時候總是鬱悶,潮濕的天氣總不經意沾上衣裳。你看,連窗玻璃也在落淚了。我手握頂上吊桿,在昏沉的巴士裡,日子就這樣搖搖晃晃過去。巴士途徑墓地,總像某種遠古的宗教儀式,兩道的樹謙恭並排,迎接我們。初到這裡還頗為震驚,日子久了,所有想像也都變成了日常。日日如服刑,拖著沉重眼皮、硬熬過去的肝,把自己裹進冷衣裡,喬裝成一副大學生模樣。
也不總是低潮。也有晴天。晴天是滿樹陽光。兩道排開垂下一片片葉,陽光偶爾穿過那些間隙,仿佛一樹撐起了漫天光點。那些光點也經常在生活中閃爍,及時捕捉了他們,手指順序張開——
是那些熟悉的臉孔。在萬物皆靜的景色裡,我們站立而聊,不時隨著巴士的前進晃動。更多時候,談的是未來。“想到以后要幹嘛了嗎?”“不是還有兩個學期就要畢業了?”未來得及答話,另一端又是“那個日本學生交換計劃去不去,機會難得可是要延畢耶”。一切仿佛停頓在那裡,而我只是時間的旁觀者。
眼前就是第四學期了,再過三個學期就要離開。長長短短三年半,行將掛著博大中文組畢業生之名(咦,你們怎麼不叫中文系?)踏出去。去哪裡?當身旁同學紛紛構思自己畢業論文的方向、未來的領域,我仍懷抱著巨大夢想,站在一扇扇還未開啟的門前。
時間仿佛巨人之手,不斷把我狠狠往前推,以為可以稍作歇息,才覺自己已在懸崖旁。再不起飛就要重重墜落。每當沉思不覺時間悠忽,同學總會狠狠拍打我的后腦勺,然后說,就這樣走下去就好了。
然后我們就翹課去樹下的麵檔吃板面。
直至下一個紅綠燈,巴士便抵站。乘客驚醒,下車,植物孢子一般四散開來。日復一日。直至某天,后方突然有個聲音催促,“Excuse me”,還來不及意識、閃躲,他便自我竄了過去。當我還杵在原地,望著那漸行漸遠的背影,我才深知,我已在這裡,在這落葉仿佛細雨紛飛的雨樹之徑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