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嗰个斩柴佬——”
陶杰一坐下来,就扒开喉咙,用电台主持人评论时事的语气,痛快地一连爆了好几个热辣爽脆的内幕,一点都不避讳,反而把我给吓得一愣一愣的。
那其实是我第一次和陶杰见面。当时,我的身分是香港皇冠出版社驻马来西亚出版经理,而陶杰则是特地飞过来吉隆坡,配合刚推出的新书到The Mines绿野购物中心举办的书香世界华文书展展开宣传——因此陶杰给我留下的第一印象十分鲜明:因为有胆,才敢大声。
文人气质
我还记得,那时我们跑完报章专访的通告,把陶杰领到市中心靠近南洋商报旧址——即现今中国报总社邻近的惹兰特拉威,一家人气最旺的嘛嘛档喝拉茶,但我很快就看出来,陶杰先是在英国念英国文学学士,随后更在英国广播公司任职近十年,味道太过浓郁的锡兰拉茶根本不是他的那一杯茶,他只是入乡随俗,也只是保持英国人善于客套的风度,随手端起茶杯,礼貌地喝上两口,之后就把杯子轻轻推开——他爱喝的,当然,始终还是红茶配司康,那种奉行英国绅士仪式感的下午茶,一旦和搭印度煎饼,一拉,就拉出一整杯草莽气的拉茶比较起来,马上就看得出层次上的不同。
更令我讶异的是,原来陶杰对衣着的要求,也并没有我想象中的正襟危坐,一丝不苟——我甚至留意到满满两天的行程,从马六甲到吉隆坡,接连跑了好几场演讲,他穿的都是同一件Espirit黑色牛仔裤——当年那可是曾经替林青霞的丈夫邢李㷧赚进18亿港币,在香港特别火红,甚至还被当作香港本土品牌,可惜去年却因品牌走向被潮流狠狠甩下而不得不宣布破产的德国服装品牌。
而且陶杰一点也不拘小节,习惯把一支普通的原子笔插在后裤袋,就跟现在的年轻人老爱把手机插进后裤袋大摇大摆的作风一摸一样,让我见了禁不住要暗暗皱起眉头——然后他矮下身子钻进车厢,随我们在高速公路上一路奔驰,并一坐进副驾驶座就抽出笔摊开稿纸,在车上挥笔疾书,而他基本上在拔开笔盖之前,已经在肚子里打好腹稿,我侧过头瞄了几眼,发现他的字体很粗很草,写得又快又顺,完全没有碰到因为句子犁得不顺而需要停顿下来的时候。而我唯一帮得上忙的,就是一抵达目的地,就火速找到传真机,替他把稿件传回香港去——啊,那可是伊媚儿还没铺天盖地无缝搭好天地线的手写时代,号称香江第一才子的陶杰,也还没有练成在手机上打好稿件随手一按,就通过信息传给编辑的神功。
我还记得,其中一个通告,就是把陶杰送到国营电台上节目,谈香港文学和东南亚文化如何相依共存,而接待陶杰并主持该时段节目的,正是刻下五月催雪,并且雪花落得满城沸沸扬扬的张吉安——我也是那时候才知道,张吉安不单单与我同乡,还是我中学学弟,都同在禾浪翻飞的吉打港口念过同一间中学。
容易侍候
实际上我在香港皇冠出版社前后也就只待了六个月,因为杂志人的毒素还没排干撤净,很快又掉转头回奔杂志界。但在那期间,却还是顺产催生,推出一本《绮色风流》,马来西亚版陶杰写女人的精选集——主要是认为,通过“杰眼看红颜”,应该会看到不一样的绮丽风景,也应该会读到笔锋彪悍的陶杰,在咄咄逼人地评时论事以外,也偶尔会在文字的水波上漾开,“解识春风无限恨,沉香亭北倚栏杆”的温柔,以及他对不同来历和经历的女人,垂钓上来的涓涓情思。
必须一提的是,因为压减成本,我还同时化名,兼任责任编辑,并且套用交情,找来现在经已名扬国际的马来西亚插画家林行瑞,配合主攻女性读者市场而明显倾柔性出版概念,替封面画了一张色彩鲜艳,一个穿着七色花裙的女孩,铁了心要在爱情的河道上紧随小小帆船乘风破浪的绘图。
印象尤其深刻的是,那时候的林行瑞,还是个个性十分森林系的大男孩,腼腼腆腆,话不多,但眼神清澈坚定,陪他一起过来谈合作细节的,正是当时的女朋友,现在的太太,样貌非常清秀,他俩很快就抓住我提出的封面建议,并且饱满而柔和地释放出来,效果出奇之好。2005年初版的《绮色风流》,相隔近廿年,早已绝版,我也是很偶然在网上二手书群组,看见有书友贴出来打算出让,才勾出曾经和陶杰其实也有过那么一小段的以文交接。我还记得,当时战战兢兢把书名定为《绮风流》,传到香港听陶杰意见时,他很快就回了一句,“只要不是下流就可以了”,一点也不难伺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