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范俊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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范俊奇:雨天叻沙汤

(童年的魔幻记忆,很多时候,蹦出来的都和吃食相关。)

总觉得“古早味”这词,不单止被餐饮业者和美食博主们滥用了,而且从一开始,其实就存心把食客给误导。

真正的古早味,不只是舌尖上被刺激的一种味觉依偎,其中还包含流失的岁月、蒸发的日常、追不回的生活趣味,而且必须得有场景契合,以及人物配对——少了任何一环,那味道吃进嘴里,不过是用来哄骗自己的商业包装意味。

偶尔回乡,若是碰上雨天,不知道为什么,耳边仿佛响起小时候在旧居,一群年纪相仿的野孩子下了课不写作业,绕着租户混杂、住着好几十家房客的老屋邨瞎奔乱跑,然后大家突然都停了下来,因为听见一串清脆的“叮叮、叮叮、叮叮”——有人用钢匙羹,顺着节奏,敲打着瓷碗的声音。而那声音到现在我还记得,每敲一下,都敲出酸中带腥,埋伏在我味蕾底下、最让人念念不忘的原乡味。

你尝起来或许平平无奇,我却吃出那一碗雨天的叻沙汤在嘴里翻腾的儿时趣味,腥中带酸,酸中带泪,恐怕连食遍南甜北咸的食评家,也评不出它藏在不同层次中最神秘的滋味

叻沙阿姨

——敲碗的是叻沙姨。我一直没有忘记她天生沙哑的声线和瘦小的身躯,每天在北方小镇的大热天,戴顶宽边草帽,然后骑一辆老旧的脚车,把一锅叻沙汤用四方形木箱牢牢地固定在脚车后座,沿着邻近的街区慢慢地骑,边骑边停,风雨不改,一停下来就拿出钢匙羹和瓷碗来敲,像个暗号,告诉大家她来了。

通常叻沙姨来到我小时候住的那一栋人口稠密又复杂的大楼房,已经是下午三、四点钟——

叻沙姨一来,孩子们猛地刹住到处乱蹿的脚步,眼睛骨碌骨碌地打着坏主意,立刻转过身往家里跑,如果不是挖出钱筒里私藏的零用钱,就一定是缠着母亲要五毛钱,随即兴冲冲地带着自家的大碗公,跟叻沙姨买碗香喷喷的叻沙解馋。

小时候的那一股馋,因为永远喂不饱,也因为永远填不满,长大后就形成每一个成年人味蕾上的一大块乡愁,比古早味更古早,比家乡味更家乡——

至于用香茅根和甘望鱼熬煮的阿叁叻沙,我一直觉得,那是最魔幻也最有“巫性”的南洋面食,味道奇特而神秘,甚至从你对阿叁叻沙汤头的偏好,就可以断定你是来自马来西亚南还是北——而叻沙姨的叻沙,汤水一点也不浓稠,色泽也略嫌清淡,够传统,等到浇上一大圈虾膏,汤水染成一片深褐色,那色泽之魔幻,以及那味道之壮烈,从小就培养出我对原乡叻沙的忠诚,并插下一支迎风猎猎作响的旗幡,从此不转不移。

旧时酸味

我尤其怀念叻沙姨舀起的叻沙汤,总会附上一小块熬鱼汤时用来提拉出酸味的罗望子,我们南洋都叫做“阿参果”——而藏在汤底的阿叁果皮,就像帮会暗中转送的信物,要你记住它的味道,而且阿叁果片咬起来很有嚼劲,味道酸酸的,特别醒胃,但大人们都爱吓唬小孩,说阿叁片吃多了耳朵会聋,听不见声音——长大后才知道,阿叁片因为太酸,吃多了担心把胃给伤了倒是真的。

况且那时候五毛钱一小碗的叻沙,分量当然不多,所以孩子们都会央叻沙姨多舀一些汤,那么把面条吃干净之后,还可以挖一勺家里的冷饭加进叻沙汤里捞着吃,那味道之原始之粗暴,简直和榴梿配饭一样,吃过的人从此回不了头——而且吃完叻沙,随后不经意打了声饱嗝涌上来的鱼腥味儿,对正处于发育时期的男孩来说,就像一则暧昧的挑逗,提醒你刚刚做了件让你的味蕾黯然销魂的事。

就好像同样一碗叻沙,你尝起来或许平平无奇,我却吃出那一碗雨天的叻沙汤在嘴里翻腾的儿时趣味,腥中带酸,酸中带泪,恐怕连食遍南甜北咸的食评家,也评不出它藏在不同层次中最神秘的滋味——而那味道,我也只能告诉你,那是我前半生磕磕碰碰之后,对儿时生活的一往情深,所有的米其林都取代不了。

因此我偶尔还是会想起叻沙姨,一部分是想念她卖的那一碗雨天的叻沙汤,另外一部分,是怀念我和年龄相仿的儿时伙伴们,各自蹲在屋檐下,一边躲雨,一边捧起碗把剩下的最后一滴叻沙汤都喝干净的清白脸庞,如果没有那一碗叻沙,我留在北方小镇的回忆就不够鲜明、不够完整——我甚至不怕承认,我想起叻沙姨的次数,比想起小学教过我历史和地方研究的老师,还要多很多,很多,很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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