悅讀‧重復不斷的荒謬

特約：張斯翔

前日好友在面子書分享一個小故事——某人問牧羊的小童說：你為什麼要牧羊？答曰：賺錢。為什麼要賺錢？買房。為什麼要買房？娶妻生子。為什麼要娶妻生子？為了孩子養大能牧羊。

乍看之下，似乎有點化繁為簡的兒戲，但想深刻了，我們的生命不就是消磨在這樣不斷的巡迴往復中？

多數人的一輩子，總得花上半輩子以確認，自己實非開百代之先、起萬世太平之類的奇才；而后的另半輩子則用來期望后代，是那種自己無法成為的人。

暑假回馬來西亞，正好遇上近來令吉大幅貶值，身邊的人每每見到在新加坡工作的親友，總忍不住半羨慕半嫉妒表示“你賺新幣就好咯！”的心態。可去年陪另一半搭兩岸穿行的巴士到新加坡觀光，回程中看到的卻是一車毫無生氣與靈魂的軀體，眼神空洞地發呆，或是盯著手機熒幕上放映的連續劇。每日都起早摸黑跨國工作，倒是柔佛子民的特殊經驗，當然也有不這麼做而住在新加坡的人，但賺新幣花新幣，匯率優勢卻又減弱不少。每日來回的車程，不得不說是在無端虛耗著生命，馬來西亞人心裏所謂的“新加坡夢”到底是什麼？最近有個說法我很贊同：新加坡根本沒有夢，它只教導人們努力生產，不要做夢。

人生的困境出口在何處？

我看到這些空洞的眼神時，不自覺在心裏寫著我的小說：男子每日來回長堤，總是努力讓自己做些不需要花腦筋的事——玩玩小游戲、看預先下載好的連續劇、漫畫、通俗小說。然后有一天，他突然看了一本無意間得來的書，開始思考生命的意義，突然問自己，每天在長堤上耗去的生命，是“為什麼”？這一問，他的世界崩潰，他突然像是站在了四周都是懸崖的立柱上，然后他就選擇了死亡。

是的，思考在大部分時候其實很可怕。思考的腳步只要一開始，就再也停不下來，而我們就再也回不去了。社會日益進步，但也更大量出現了自我了斷的人口。很多時候我們都說，社會上不少自殺者是受不了生活壓力，但我也懷疑，他們可能更多是在壓力中，突然發現這一條時間的線路並非往前直行，而是陷于不斷的循環往復中，然后我們看不見出口，然后我們只能死亡。薛西佛斯的神話，正是我們每日不斷重複生活的寫照——荒謬、重複、毫無意義。

卡繆在寫這本重要著作時，確實想要處理自殺問題，而在尋找無意義的意義中，無意義的荒謬，更體現在尋找意義的荒謬中。那我們該怎麼辦？該如何面對自我和生命的本質？我們應該在荒謬中創造出希望？也許我們一生都在追求意義、幸福和理性，但世界的回應卻是無理的荒謬，生命無路可逃，我們只能義無反顧去向命運碰撞，以照亮自己。這就是卡繆的荒謬，這就是卡繆的反抗。

閱讀是何其危險，而這本書更是險中之險。一旦追不上卡繆的腳步，或許就膠著在思考的開端，無法解決困局。但一旦能看清而突破，生命的視角就不再一樣了。這樣的挑戰，是否有人敢于嘗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