舟慕安︰駛過印象──我們
從何時起,那段靜美的時光,從背著光卻笑得燦若繁星的少年夢裡失落了。
姐你看。他握著手機的手湊過來,在熒幕上滑了幾張年齡不一,但長相都不錯的男性照片。這些男人,他們都喜歡我,都要我和他們在一起。
沒開燈。從熒幕上照射出來的微弱光線,可隱約瞧見他漫不經心的笑,語氣裡有顯著的得意和還未褪去的稚氣。
他們喜歡你的什麼?我閉著眼,毫無睡意,感覺得到原先躺臥在我身旁的,與我保持一段小距離的這位男孩整個身子貼近過來。屋外下著微雨,偶爾幾道閃光突如其來竄入房內,但沒有雷響。這小子從小就怕黑怕鬼,只要是能在暗夜裡出沒,使人驚心膽顫的東西他都懼怕。不能控制、捉摸不清或者不擁有實體的這些“東西”,讓人非常厭惡。幾年前的他是這麼說的,因此從小至今,他都堅持要與這個陰沉沉的二姐同床而眠。
我側著身子伸出腳朝他踢了一下,只碰到他的膝蓋處,男孩子果然一到了發育期,體質就像橡皮筋,稍微使力拉幾下就長高了。
想他當年不願意升上高中,寧可隻身到城裡跟陌生人同屋,為的就是要實踐自己口中的理想和興趣,也無暇介意別人的眼光,一安頓下來,立馬報名化妝和理髮課程。后來的一年間,他與家裡斷絕聯繫,不讓人知道他的行蹤,也不回家過年。
他們喜歡我的身體,十八歲的、嬌嫩的、美麗到會發光的身體。
即使身處黑暗,我幾乎可看見自己皺眉的表情。阿弟,你不覺得若兩人之間只有性,而少了心靈上的契合,這樣是填補不了內心的空洞和人性中對愛的愈發貪婪飢渴嗎?
姐你真的好古板,他說。不只是性。也許不是每一個人,但其中的幾個,我和他們之間並非只有肉體上的交融。這個世界每天都在崩分離析,那些夜晚,你所不知道或無法想像,我因發育而變得粗啞低沉的聲線,可以在吶喊中,仿佛回到童年時期那般清亮高音的無數夜晚,在天還灰濛濛未透出亮光時,我和那些男人,在不同的房子裡的不同地點,以不同的姿勢品嚐不同激情與速度的銷魂。這些都會在次數越頻繁之中變得無趣枯燥,但令我打從內心感到感動,近乎崩潰哭泣的,是這些男人的表情和眼神,他們的貪嗔癡迷,他們在世界中同我一樣的無所適從。
來不及有心理準備,我感覺到自己的身子被他輕輕抱住,我睜開了眼,不需費力聚焦就可看清他的臉。
所以阿姐,不只是性啊。他們讓我感覺自己被需要,他們必須透過我才能得到歡愉。
我笑了。問他,若二姐有天嫁了你會捨不得嗎?
不會,我會告訴你男友:快,快把我家二姐娶走。
長大了不需二姐陪睡就忙著送我走啊!
毫無預警的,他將手伸過來握緊我的手。
姐,離開這裡,你才能有自己的生活。
在這麼一個瞬間,我覺得自己的心境之河汩汩流著的滿是憐惜。這男孩,原來已到了會心疼別人的年紀。我回握他的手,試圖平靜卻依然隱藏不住笑意。阿弟,無須依附別人,我才能有自己的生活。
所以睡吧!我們一起安心地睡去。我們必須趁早進入睡眠,因為夢的屬性是無限創造。在夢裡,我們才能像回到兒時般緊緊相擁,才能奮盡全力的愛那個被放置在心尖上的人,才能互換這兩副被世界拴上重重鎖鏈的男體女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