舟慕安︰駛過印象──春光
“不是每一條魚都生活在同一片海域,還要多久你才能游來我這裡。”
她說她特別喜歡畫背影圖,不論男女,不計衣著打扮,你只要背對著她就好。那是人其中一種最誠實的狀態,她用扇形筆在調色盤上來回拌和,聲音平靜不帶情緒。
來,妳過來,妳過來聞聞看。她左手捧著調色盤,右手還握著油畫筆,輕緩地揮著它向我招手。過來啊,聞聞看,我這次使用的顏料是用亞麻籽油調和的。
我已經不記得自己是否有將頭湊過去,還是故作防備的與她保持距離。印象中也沒有聞到亞麻籽油的味道,即使我從來沒聞過,也不曉得亞麻籽長什麼樣,關于它,我由始至終都無法有概念。
但她說過的話,繪畫時些微皺起的眉,濾光后打上她側臉的陰影,這些對我而言仍深刻。從臨摹到上色,修飾或者舊化,她都十分集中專注,仿佛將自己部分的生命力注入每一幅畫,讓它們也能散發出活物的氣息。
嗯,我都記得。她曾用沾滿各色顏料的手從我的下巴輕輕撫上臉頰,然后是耳尖,順著我及肩中短髮滑落。她很喜歡我的耳垂,極軟而圓巧,總是從后以嘴貼著跟我說話,都是些無關緊要的話。又或者這些話,更像是她在對自己說的,零零散散而無法拼湊完整的碎語。
誒,我從來不買黑色的顏料。因為這個世上沒有純黑色,它們一直都會帶有其他顏色,如冷暖,如深淺,這些都是雜質。
誒,妳為什麼從來不讓我畫妳的背影。妳終會離我而去不是嗎?讓我畫你吧!時間到的時候你無須轉身,我會帶著屬于你的繪布到烏斯懷亞的最南邊,將它掛起照相,然后埋起來。
誒,所有的盡頭都是一種開始。不如我們從有來過好嗎?我們別讓自己落得黎耀輝和何寶榮的下場。我們之間別再猜忌和企圖掌控。我們在伊瓜蘇的瀑布下相擁合照。我不要我和妳,我要我們。
我們是什麼?我們能有什麼下場?
她在消失之前,已經和我斷絕聯繫一星期,留下的僅有我在最后一晚,裸著身子在雙人床上以側躺,背對著她的姿勢睡去后,隔日醒來發現床頭多了一盞繪上瀑布畫的燈盞。畫中沒有人站在瀑布前,我在很久以后才發現到畫的裡邊寫了一句話,是她的字跡無異。
“不是每一條魚都生活在同一片海域,還要多久你才能游來我這裡。”
給我親愛的你,我寧可相信你一直在向北的三號公路上,也不願想像你永遠無法抵達我們約定好的巴塔哥尼亞高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