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韋材：城人五味──轟隆隆隆

想起來笑掉牙，50年代的報章，每到元旦，發刊詞幾乎都回到五四白話文學運動時代——“啊，春天來了，又是新一年降臨，時代的巨輪又再向前邁進”——我都會笑到憋氣直不起腰。

笑歸笑，但時代巨輪確實在邁進，而且轟隆隆隆越邁越快。

這時代巨輪啊，也確實不知道輾過了多少人！

也許，這種被人生輾過的辛酸根深蒂固，人們常愛說“人生就像部列車”。幸好這老土象征，后來連印度電影都棄之不用了，我們才從轟隆隆聲中得回點清淨。

但笑歸笑，生命，確實像部列車，什麼搭客都有。

有安排好自己目的地的；有只想搭順風車的；有一路只帶游覽心態的；也有存心搭爽爽的。當然，有些人很在意自己座位在哪裡，尤其是帶著光榮徽章獨享貴賓間的，順理成章也就覺得窗外每片風景都是屬于他個人的。

而倉皇失措跑上來的；逐個站上上下下的；疲累不堪趕生活的，窗外就算有什麼風景，也只能一瞥而過。

當然，還有大部分其他搭客。神清氣爽的也好，面目模糊的也好，轟隆隆隆，全在列車上，芸芸眾生。到了站，人頭湧湧，一時間上車的與下車的，摩肩擦背，各有因緣。

人生多駐站。繁華的站；偏僻的站；有人潮擁擠像個養魚場般的站，當然也有月瘦風清連一滴露水都能聽到自己聲音的站。誰上車了？誰下車了？不慎打個照面，真正的朋友大可熱切擁抱，陌生的臉孔過目即忘也從不覺遺憾。這就是人生列車。

也有些不願再擠車的人。看著週而復始的擁擠，這些人就在一個比較僻遠安靜的小站，半途離隊了。他們情願留在一個小站裡，滿足于這個偏僻處的無爭安詳。生活再淡些也不打緊，外面社會改姓什麼，自己這裡依然是個到時間就開飯的人世。反正，那趟直達終點的車還沒來。

倘若來了，誰該搭車那就上車，不必揮手，不必傷感，微笑目送，連道別都不必介意了。

高速快鐵或磁浮再快又怎樣？還不仍是人生列車？就算比超音速還快，一番轟隆隆隆轟隆隆隆后，還是一個“嗚”字。

有意思。小時就會唱了，就不知道干嘛老師一直在那裡喊：“記住啦記住啦，轟隆隆隆后面那個嗚字，一定要收得快！”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