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韋材：城人五味──泡泥濘

海邊紅樹林裡，有那麼多彈塗魚，也有人叫它“娃娃魚”，大概就因為那對長在頭頂上又大又凸出的溜溜眼睛。

台灣人說其肉極鮮美，是上品佳餚。其實，彈塗魚身上灰褐色，還佈滿看了叫人渾身發癢的藍色黃色斑點，可憐終究還是難逃人類嘴饞的惡欲。彈塗魚，大彈塗魚屬，蝦虎魚科，科名叫Gobiidae，中文俗名“花跳”，洋人叫它“Mudskipper”。

還是“Mudskipper”有點意思：在泥濘裡不停跳竄，雖然環境已是如此無奈不堪，卻仍不能不活得處處警惕。生活不容易呀！有時得扮成與環境同個顏色，有時就只能鑽入泥濘，索性不聞不問，避之則吉。

沒錯！就是活在泥濘裡，看清身邊景色，理智地告訴自己，不就是泥濘一片。

都說鳥會唱花會香，彩虹會出來，這其中，理想與憧憬的成分不小。現實倒是猢猻採果，猛獸開餐。

彈塗魚能避到海陸邊緣上，最大能耐，或許還得靠一副兩棲本領。並非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而是需要空氣才好浮上來，學會了極力憋住氣，能鑽下去的話，就盡量少說話。真有生活哲學。

那些看到就會不平則鳴的日子，早過去矣！老憤青無論哪個角度，都不會悅目養眼。到了這年紀，最該關注的是自己規律有序，消化要好，排泄正常，看得下去就看兩眼，看不下去就別過頭。

偶爾，找一處去得起的淨土，呼吸一口新鮮空氣。能這樣，雖身在泥濘，也就是頭上有天、身下有地了。

據說，彈塗魚的聲音嗶嗶咯咯聲，像小孩發笑。這倒也能理解，泥濘自有泥濘裡的苦中尋樂。活在鹹水淡水交混中，也就肯定得好好學習自我調整。身在泥濘中的笑，當然就要盡量笑得似個小孩，讓別人當真也好，當假也好，那是保護自己。這類天真，別說簡單，還真要活到很老才夠時間練習。

在紅樹林附近那小徑中，也常會遇上體形碩大的濕地蜥蜴，俗稱四腳蛇，屬爬蟲，就是我的學習對象。每每見它們神出鬼沒，就會感到很受鼓舞；看，這就是技巧，幾時露面幾時不見蹤影，真要算得準準。

要鍛煉到如此功力，才能穩穩當當安居在邊緣之地，並自得其樂地泡在happy ever after的泥濘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