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承得：黑水村童──小小游俠兒

我相信自己從小就有“俠氣”。但我終究會長成憨厚老實，卻是俠之大者的郭靖？還是歷盡滄桑、偏激但用情專一的楊過？又或是練就乾坤大挪移，但卡在幾個女人之間動彈不了的張無忌？我不知道。重要的是：我的童年曾有過俠客行。

我很小就會弄木劍或竹劍，反正就是一支瘦長木，加一支細短木綁成十字架，然后插在腰間。那時候我沒看過武俠小說，電視上也沒武俠連續劇。家中雖有叔叔看的金庸章回小說﹙那年頭，可是一章回一小本的﹚，但我還未“啟蒙”。所以答案只有一個：爸爸常在週末帶家人到四坎店的聯邦戲院看電影，什麼《大醉俠》、《獨臂刀》、《金燕子》的，最是吸引我；什麼《藍與黑》的，看到我睡著了。《獨臂刀》裡一張棺材臉的王羽最酷，我也學著把左手綁在背后，空著的袖子，隨著劍風吼吼蕩呀蕩的，頗有風蕭蕭兮易水寒，壯士一去兮不復還之慨。

長大一些，覺得我這俠客的寶劍也未免太寒磣，這回可能受西部牛仔戲The Good，the Bad and the Ugly﹙中譯《黃昏三鑣客》﹚影響，覺得Clint Eastwood酷斃了，又DIY起來。開始是鋸番石榴木成簡單鎗形，把橡皮圈從鎗口拉到尾就可以發射了，壞人包括空玻璃瓶、雞、鴨或我媽掛曬的衣服等。但沒多久，又覺得這種鎗太過low-tech，不符合西部大英雄偉岸強悍的身分。

最終，俠客終于“進化”，自製“卜卜鎗”﹙Pop-pop鎗﹚。卜卜鎗是找來一根約一尺長的細竹，截成兩段。短的是鎗柄，約四寸；長的是槍身，約八寸。鎗柄底部有竹結，在其口部塞入竹筷，露出約七寸長筷身。再找來一種野生的青色樹籽，在槍身底部洞口塞入一顆，用筷身推至接近鎗口。再以同樣方式塞入另一顆，當筷身將第二顆樹籽推入時，鎗身內空氣緊縮，第一顆就會“卜”的一聲，勁射而出，卜卜鎗也因而命名。

卜卜鎗不是我發明的，但我總覺得發明者是天才。讓它運作的，是氣動閥的工作原理吧！即借助緊縮的空氣驅動閥門。兩顆樹籽在封閉的鎗身內因空氣緊縮，使到鎗口那一顆受擠壓而產生急射的爆發力。這聽起來很有學問，也相當複雜，比起木劍、竹劍或番石榴木鎗等原始武器，這已是我那年代的尖端科技了。更重要的是，它也是純天然且免費的。祖屋河旁，竹子和樹籽多的是；再到廚房偷一支筷子就行。

我對卜卜鎗是愛不釋手的，曾經做過好幾把。有時上學會在書包裡藏一把，因為俠客在外，豈可無鎗？書上不是說人在鎗在，人亡鎗亡嗎？當時校園也只禁開鎗，沒禁帶鎗。其實帶去，最主要的目的當然是向同學獻寶，先進武器耶！然后看他們一個個流口水。

長大后屢屢搬遷，祖屋不再，城市難得青翠。卜卜鎗已成過往，游俠兒的夢也已淡忘。日前到浮羅山背爬山，友人指著一顆矮樹說：卜卜鎗的子彈，來自它的樹籽。我說：哦，我以為絕種了。心中浮現的，是兒時那夢幻般的玩具，以及勁射時讓快感頓生的卜卜聲。